水乔幽感觉到他今晚似乎有点……不正常,与他眼对眼凝视了一息,道:“我不做假设。”
她不再与他讨论此事,掰开他的一只手打算站起来,站到一半,被他忽然抱住。
他不按常理的所作所为,弄得水乔幽再次一愣,身形顿住。
她回过神,刚要开口,他的声音近距离地响了起来。
“阿乔。”
他每次喊她时,都是轻柔的。这一声呼喊,冲淡了先前院子里低沉的杀气。
水乔幽话语停住,等着他往下说。
楚默离抱着她的双手缩紧,紧到水乔幽呼吸都快要受阻时,他才再次说话,“以后,不要再做那种事情。”
声音不重,吐词清晰。
水乔幽意识到他说的哪件事,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量,刚想要去推他的手落了回去,安静下来。
楚默离只是抱着她,没再说其它的,亦没做其它的。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屋里站着,直到油灯灯芯被烧了一截,火焰逐渐变小,他才放开她。
两人距离拉开,楚默离的脸色看上去虽然没有变化,但水乔幽感觉到他的情绪好像真正地稳定了下来。
楚默离将刚才从水乔幽手里拿走的茶又递给她,同她再次说起正事,“她来你这儿,是……”
水乔幽瞧了一眼茶,又瞧了一眼他,已经不太渴的她还是将茶接了过去。
她替他将思路补充完整,“她以为藏在西山观里的宝物被我拿走了。”
楚默离想起她几次去西山观的事情,好像确实有这种可能。
“刚才,你故意让她逃走的?”
他都能猜到今晚的始末,看出这一点,水乔幽也没觉得稀奇,回了一个字,“嗯。”
楚默离又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让她再次坐了回去,他自己紧跟着在旁边坐了下来,“为何?”
水乔幽手指在杯壁上摩挲了须臾,回答了他,“因为,她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宝物。”
楚默离分析着她这话,很快反应过来,“她的身后,还有人?”
水乔幽望着茶面轻晃,声音淡淡的,“也许吧。”
那就是有。
“那她,还会来找你?”
“她不会来了。”
楚默离听着她的语气,沉吟道:“她知道了那样宝物,不在你手里?”
水乔幽目光向上,看向了他。
楚默离对上她的目光,浅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西山观遭窃,是在你去过西山观之后发生的。那尊神像藏有宝物之事,则是在它遭窃之后传出的。”
水乔幽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并不接话。
楚默离断言道:“你去西山观,就是为了让人知道,那神像的特殊。那些消息,也是你特意放出去的,是吗?”
烛火映衬着他的浅笑,晃了一下水乔幽的眼睛。
她垂下了视线,慢慢喝着手里的茶。
“这几日,京兆府联合八星司的人已经将整个西山观都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所谓的宝物。那尊元始天尊神像,就差被拆开去找了。道馆里的人也都被盘问了好几遍,都不知道一点线索。他们这样寻都寻不到,多半只有三种可能。一,它被藏得太好;二,这事就是无中生有;三,它实际上早就被人拿走了。”
水乔幽边喝茶边听他说,好像是在听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没有打断他。
楚默离假设推断,“你既然故意让人知道那尊神像的特殊,应该不会将里面的宝物藏在众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任何事情,真真假假,难以辨别,才最会让人信服,无中生有,对你来说,略显无趣,你应该不会去做。既然,前两种可能都不是,那连八星司都找不到的物什,多半是早就已经被人拿走了。”
楚默离上半身稍微往她的方向倾斜,特意进入水乔幽的视野,用眼神询问她,他分析的可对。
水乔幽不再只看到手里的茶,视线只好往他的方向偏了一点。她没有肯定,也未否定,开口道:“那你怎么知道,不是我自己拿走了?”
楚默离肯定道:“那尊神像里放的定然不是传国玉玺,不过,应该是与玉玺或者宝藏有关的物什。”
他也猜测过,里面藏得或许真的就是剩下的那一角藏宝图。
“这宝物引发无数人趋之若鹜,在你看来,却只是平凡物什。拿到它,定然也不能直接找到那座地宫所在。你的目的,是钓鱼。若是换做其他人,一定会将这饵拽在手里,而你……”
她一向与别人不一样。
“会直接将鱼饵抛掉。”
水乔幽摩挲着杯壁把玩的手指一滞。
“这样,鱼会更容易咬饵,放松警惕。”
“那鱼如何上钩?”
“你放的不是鱼钩。”楚默离直视她的眼睛,慢声道:“而是渔网。”
只不过,他感觉她放的这张网,似乎也不只是为了某一条鱼。
水乔幽和他互看一息,手上动作恢复,转开了视线。
她像是没听到他的分析,继续漫不经心地喝着自己的水。
楚默离已经习惯她的性子,也不需要她来肯定,思索片刻,接着道:“你放出那些消息……是为了逼出之前在西山观抓到的那两人、逼迫溪流现身,也是为了给拿走宝物的人,找点事情做。另外,那些对宝藏或者玉玺感兴趣的人,都会在这些消息的诱惑下,一个个现身。这样一来,可以给你省不少事情。”
楚默离分析这些的同时,还注意到了她的茶杯已经快要见底,提过茶壶给她添了一杯,虚心请教,“除了这些,你可还有愿意补充的?”
水乔幽瞧着流动的茶水,目光又转到他脸上,过了一息,回道:“没有。”
他说的确实是对的。
“西山观的确藏有一物,早在西山观第一次遭窃后就被人拿走了。”水乔幽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敲着,毫不在意地给他透露,“不过,它与所谓的藏宝图没有关系,而是一枚洛家家主印鉴。”
洛家家主的印鉴?
“它也没有藏在那尊神像里,而是在洛晚风的墓地。”
先前楚默离没听说那后山那位洛家先人名姓,“后山那座墓地?”
“嗯。”
原来如此。
难怪,那么多人找都没有找到。
那处墓地,他也让顾寻影去找过,除了看出有人陆续去过,也没看出异常,原来是他们去晚了。
这洛家家主印鉴乍听上去,与那藏宝图好像是没有关系……
“拿走印鉴的人,相信了市井所传,觉得里面的宝物,早就被你拿走了,就让溪流又来你这儿寻找?”
楚默离瞅见她那还开着门的邻居家,她一直不肯修缮,看上去还真的像是个藏宝的好地方。
水乔幽也跟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对面,依旧只是模棱两可的道:“也许。”
楚默离目光转回到她身上,“那你这宅子,还是不修?”
水乔幽没觉得邻居家的房子破个洞对自己有影响,“嗯。”
她这份不受外物影响的心性,着实少见。
楚默离知道她的想法,在心里无奈一笑,“行。那你哪日想修了再告诉我。”
水乔幽觉得自己不会有这样想法,毕竟这房子,她只是赁客,也没那么多闲钱。
“嗯。”
楚默离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是在敷衍,但也知道从她嘴里听不到更多想法了,不再多话。
两人说了这么久,楚默离还没喝到一口水,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端起茶杯,刚要喝,他想着水乔幽虚虚实实的棋路,喝茶的事情暂缓,打趣了一句,“阿乔,那枚印鉴,不会也是你放的?”
水乔幽一点也没有未给他倒茶的不好意思,迎上了他的视线。
楚默离本来只是打趣,话一出口,再对上她的视线,骤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似乎……不无可能。
想法刚起,水乔幽开口了。
“我还有许多前朝的古物,与水家有关的、与洛家有关的、还有与商姓皇室有关的。”水乔幽脸上是一贯让人信服的神情,声音也与平常说话无异,“你若是有想要的,我可以送你一件。”
楚默离差点被她逗笑,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他看她难得开玩笑,也不扫她兴,再次倾向她,用清雅的声音认真道:“水家的姑娘,可不可以?”
水乔幽眼睛眨了一下,睫毛往上。
楚默离强调问道:“可否?”
两人周围变得落针可闻,先前还在外面查看的时礼,此时也不知道去哪了。
无人来打扰他们,衬得二人在彼此的眼里更有存在感。
过了好几息,楚默离还是在看着水乔幽。
水乔幽睫毛落了些许,缓解了一下眼睛的不适,正经地提醒他,“按青国律,私贩人口,当斩。”
这次换成楚默离轻愣,随即,开始忍住的笑,还是笑了出来,没有架子的给她道歉,“我错了。”
水乔幽收回目光,再次望向后院。
才转过去,好像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
她记得楚默离来的时候,他与时礼都空着手,眼睛快速扫了一圈,也没看到食盒之类的物什。
楚默离见她举动,以为哪里有异常,“怎么了?”
水乔幽仔细一闻,那味道似乎又不见了。
她朝他看了一眼,她闻错了?
“没事。”
今晚这一阵折腾,两人又在这聊了这么久,不用看天色也知时辰不早了。
水乔幽对楚默离道:“我这没事了,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楚默离听了她所说,往外看了一眼天色,“好,我过一会儿就走。”
“……你还有事要与我说?”
楚默离应道:“嗯。”
水乔幽听到他还有事,没催他了,示意他说。
她‘听’了良久,楚默离却又不开口。
她不得不开口,“有事你说?”
楚默离再次端起茶杯,回道:“再等一会。”
他要说的事还讲究时机?还是他需要酝酿一番才能讲?
她看到他将茶杯送到嘴边,嘴唇翕动,犹豫须臾,还是告诉了他,“这水,是前日烧的。”
然而,她说完时,楚默离已经将水给咽了下去。
楚默离端着茶杯望着她,水乔幽低了一点视线,无辜地把玩自己的茶杯。
楚默离目光转到她的茶杯上,从容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无碍。”
他一边说,一边再次将她手里的茶杯拿到了一旁。
水乔幽已经不渴,瞥见他的手,没跟他抢。
她向来话少有定力,他说再等一会儿,她也没再催他。
才等几息,外面吹进来一阵凉风。
水乔再次闻到了那股药味,味道闻起来甚至比先前更明显。
她撇头,楚默离却如常坐着,好像没有闻到。
水乔幽再一闻,风过了,又没再闻到药味。
一向不多疑的她,再次怀疑,她又闻错了?
不确定之时,消失已久的时礼,从灶房那边走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再加外面又起了风,药味再次倒了水乔幽鼻间。
水乔幽顺着药味传来的方向看了出去,药味越来越浓,她确定这次不再是她的幻觉,
没过多久,时礼端着托盘进入二人视野。
那股药味,也变得明显起来。
这次,水乔幽肯定了自己先前也没闻错。
时礼进门,禀出了药味的来源,“殿下,水姑娘的药熬好了,还有点烫,需要再晾片刻。”
水乔幽看着他将药放到自己面前,沉默了两息,实在好奇他是从哪弄出来的。
“这药,你从哪找出来的?”
她又认真回想了一遍,肯定他们主仆二人来的时候,都是空着手来的。
“灶房。”
时礼跟着楚默离过来多次,如今对后院那灶房比水乔幽自己还要熟悉。
灶房?
时礼瞧出水乔幽不知道这事,给她说了这药的来历。
甜瓜知道水乔幽一向都不太操心这些不重要的事情,担心他哪日没过来,她找不到这些药放在何处,干脆就将她那些要熬的药都直接存放在灶房最容易找的地方,方便她拿取。
经过时礼这么一提醒,水乔幽想起,甜瓜好像是跟她说过这事。
甜瓜说是说过,那药她自己是一次也没熬过。时礼若不说,她都快忘了这事,也没想到,他居然比她还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