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南秋城外的石庙内,则是另一番光景。
庙内陈设简朴,唯有中央一方由整块青罡岩打磨而成的厚重石桌,以及几个粗糙的石凳。
道人坐在主位上,细品着灵茶,神态闲适,看似与寻常山野散人无异,而周身气机则同磅礴地脉相勾连,以作玄妙变化,浅修直悟。
在其对面,武夫同样气定神闲坐着,同数年前相比,其气息更加强横凝实,双目开合之间,精光内蕴,好似恒定星辰,光芒含而不露,更散发着一股巍然不动的玄妙意境,隐隐还能望见一尊凝实无比、散发纯粹意志的神只正居其中,统御神魂。
自第二次探寻蚀炎天遗迹,已经过去数年之久,而武夫早在初次镇压残念后,其本就坚韧的神魂意志就得到极大磨砺壮盛,再镇磨第二道残念,自然要从容、轻松不少。
时至今日,那残念残留的影响已然彻底消散,悉数变成了壮盛神魂的资粮。
而本意武道,神魂意志强横,就直接等同于实力强横,此番磨砺,也是让其修为得以精进,更上一层楼。
二人悠哉坐于这石庙之中,或望山观景,或闲谈修行心得、宗族趣闻,气氛也是极其宁静祥和。
直至一道玉光自远处南秋城破空掠来,直接落在石桌上,化作一卷以灵蚕丝织就的锦帛。
这才让二者闲谈戛然而止,两道极其内敛的强横神念快速扫掠其中内容,却是神情各异。
道人垂眸低望,目光落在石桌上,良久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复杂释然,更有几分追忆。
而锦帛内容所记不是其他,正是周家正式落定字辈取纳的消息。
自此往后,凡人不得取纳专为修士所定的辈分,同时将延续上百年的单一族谱分而设之,以一化三,曰族册,曰宗卷,曰家谱。
支脉分家之凡俗后裔,皆只能入各自家谱,而不得入上册,唯有其中重要者,可于宗卷留名;同理,欲登族册,于祖祠供奉,往后子孙皆由家族供养,那更是非修士、贡献卓越者不可。
如此制度,如同清晰残酷的分界线,必然会进一步将偌大的氏族分化为一个个小宗,散布郡国境内各地,血脉进一步疏远,宗脉相离。
但其制度背后也是一套极其高效的选拔机制,确保了无论出身哪个支脉分家,只要自身资质卓越、能力出众,亦或是有重大贡献,就必会被托举上前,分家抬入支脉,支脉抬入小宗,乃至成为家族的核心。
可以说,这就是一套以血脉为枢纽,以能力贡献为标准的体系,只要始终有强力监御,不让其内部固化、腐败,那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自万千族裔中选拔英才,保持活力,进而一直欣欣向荣。
而所谓的强力监御,则正是周平、武夫这样的玄丹真君!
“唉……终归,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道人轻叹低语,感慨甚重。
而武夫倒是没有太大触动,更是觉得此举甚妙,只是碍于老祖悲叹,这才没有显露出来。
毕竟,其出生之际,周家已经分成了六宗诸脉,就连他们三宗也有诸多小宗支系,相互间亲疏有别,再加上周承元掌权,惟恐偏私而于宗族不公,来往就更加稀少,浑然没感受过大家庭的和睦氛围,自然无法与之感同身受。
道人感叹许久,也缓缓收敛情绪,不复半点悲感。
虽然他心中不舍,但随着家族不断开枝散叶,亲疏相离,宗脉分家也是必然,不可能因为他一念执意,就将万千后人全部困缚在身边;雏鸟生翼尚不得不离巢翱翔,他自然也不会为了亲情而去强求。
其顿了顿,随手将锦帛收起,更像是将旧岁月一并封存,转而问道:“那大昇部的炎昇,如今对探索蚀炎天遗迹,又是如何态度?”
武夫也回过神来,闻言轻笑一声。
“那炎昇,心底里自然是千肯万肯,对遗迹中的资源与机缘渴望得很。就是……顾虑太多,心思太重,一直扭捏作态,左右摇摆,不敢给我一个爽快明确的答复。”
自武夫镇泯残念,实力有所长进后,便也寻过炎昇几回,商议再探遗迹事宜,且不只是镇灭残念、蜈蚣,采聚火气那么简单,而是欲将整个洞天遗迹占据拆分,彻底变成底蕴所在。
只可惜的是,炎昇虽然也有意探索,但两家当下的援助关系,也是让他避而不谈,恨不得将探索往后延迟,还专门寻了借口:洞天遗迹火气稀缺严重,他且先滋壮一二。
道人听到这句话,不由地嗤笑失声,摇首感叹。
“这炎昇,当真是小心谨慎到了骨子里,生怕被我周氏坑害,生怕我们得了洞天遗迹后,就立刻翻脸不认人,行过河拆桥之事啊。”
他虽不曾同炎昇接触过,但凭借过往阅历以及种种情报,也猜得到其究竟顾虑什么。
其一,便是同他周家谋。
弱者与强者谋,如与虎谋皮,那自是步步惊心,当万分小心,惟恐强者见利异动,行凶屠之事;就如曾经他同司徒家联手对付白山门,便也担心司徒老贼反水,而不敢亲赴临渊。
现在自家明面上四真君,且武夫同炎昇相差无几,他更是胜过两转,炎昇不担忧那才有鬼。
其二,那就是担心周家出尔反尔。
毕竟,除了星宫同谋外,其余方面全是大昇部仰仗镇南郡国,诸如炼道诸艺,生意往来,皆是郡国单方面拿捏,现在就连重中之重的驻守重任,都由郡国氏族承担了部分。
蚀炎天遗迹几乎是其手中唯一还能拿得出手、能与周家进行对等谈判的重大筹码。这要是被瓜分了,那想来想走,真就全看周家心情了。
也正因如此,炎昇才一拖再拖,希望能多争取时间,让自家实力更强大些,受郡国的影响小一些,再图谋遗迹;但他又不敢断然拒绝,生怕惹恼了周家,连眼下局面都难以维持,所以才有了现在这扭捏摇摆的态度。
“如此……倒也无妨。”道人语气平淡,目光却深邃如渊,“只要那炎昇不暗中谋算洞天,早两年晚两年倒也无所谓,不过是盘中鱼肉,迟早入我周家腹中罢了。”
“要是其真这般担忧难解,以至于耽误太久……那助他一二,也不是不行。”
道人淡声说着,目若炬火,直映四方。
炎昇真君所担忧的,不外乎就是自身、大昇部处于弱势,所以心神难安,不敢冒险罢了,那要是他或大昇部实力拔高,这一心态自然就随之消散。
帮助大昇部强大,乃至是培养一位新真君,周家自是做不到的,且就算有这个能力,那也是用在自家人身上,而不是给予外姓。
而帮助炎昇实力拔高,那就要另当别论了,即便其修到玄丹五转,那也依旧是孤身一人,极容易拿捏;且其实力拔高,对他镇压边境大妖也有不小的便利,到时有其为遮掩,他也不会太显眼。
“回头传信明玉都,让曦越他们多留意【蚀火】一道的宝物,且让我好好望望,这火修几时才敢有胆谋划。”
“不过,你在镇守天合城时,也需多加留意。”
“看看这炎昇,是否只是表面拖延,背地里却在搞什么小动作,试图绕过我们,独自暗谋那遗迹的恩泽。”
“老祖放心,修武自会时刻关注其动向。”
武夫微微颔首应下,沉吟片刻,道:“虽说那炎昇顾虑颇深,但所为却也于我们有利。”
“往那洞天遗迹补盈火气,可削道则痕迹,进而消减残念威势,乃至那维系洞天的尊王执念,亦可能一并减势。”
“如此一来,待我们真正动手时,占据洞天也能更稳妥些,而不用冒杀身凶险。”
听到这句话,道人眸光异动,旋即淡笑颔首。
“倒也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