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杜芳菲仓皇离去的背影,崔星彩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这芳菲妹妹,今天是怎么了?”公孙大娘也看出了不对劲,有些纳闷地说道,“方才还好好的,与我聊得正开心呢。”
崔星彩没有说话,心中疑云密布。
杜芳菲为何突然对自己如此生分?
难道……是因为前段时间,韦陟他们闹着要立自己为后的事情?她对自己有意见了?
可是,这也不应该啊……
杜芳菲向来与世无争,性子淳朴善良,自己也没看出来她对皇后有想法。
况且,立后之事又不是自己主动要求的。
难道,是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崔星彩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人的身影。
杜芳菲的父亲兵部尚书杜希望,还是她那个颇有心计的母亲韦芸,亦或是……那个最近与杜芳菲走得很近的甄环?
她心中虽然疑惑万千,表面上却不露声色,转头对公孙大娘笑道:“许是孩子闹觉,让她心烦了吧。不说她了,姐姐,我前几日得了一盒新制的香膏,特意给你带来试试。”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子香料和新衣的款式,崔星彩便起身告辞,返回了自己的珠镜殿。
回到殿内,她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坐在窗边。
杜芳菲那紧张躲闪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了她的心上。
后宫之中,最怕的不是明面上的敌人,而是曾经的朋友突然变成了未知的对手。
这种转变,往往意味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崔星彩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
杜芳菲的变化,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自己必须弄清楚,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后的几天,朝堂和后宫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大臣们上朝议事,下朝回衙门,仿佛立后之事从未发生过,短时间内再也没人主动提起。
后宫的妃嫔们请安问好,赏花品茶,也是一派和睦景象。
七月的长安,骄阳似火,热浪滚滚。
蝉鸣声在古老的槐树梢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将这闷热的空气撕开一道口子。
春明门外,官道上的黄土被晒得滚烫,马蹄踏过,扬起一阵干燥的尘烟。
一支百余人的车队缓缓驶入城门。
这支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透着一股肃杀的行伍之气,护卫的骑士个个腰悬横刀,眼神警惕。
队伍正中央,是一辆宽大朴素的马车,车帘低垂,挡住了外面的暑气与窥探的目光。
车厢内,并未放置冰盆,显得有些闷热。
王忠嗣半倚在软塌上,身上竟然还盖着一条薄毯。
他脸色蜡黄,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看起来确实是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但他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却精光四射,哪里有半点病入膏肓的浑浊?
“夫君,进城了。”
身旁侍奉的妾室公孙芷轻声提醒,手中拿着一方丝帕,细心地替王忠嗣擦拭额角的汗珠,“既然已经到了长安,将军这病,还得装到几时?”
王忠嗣接过丝帕,捂着嘴剧烈咳嗽了几声,压低声音道:“装到陛下确信我真的病了为止。”
公孙芷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毕竟是最亲近的人,王忠嗣装病可以骗过李亨、可以骗过李琚,但最终还是没有瞒过每天在身边侍奉的妾室。
虽然明白了王忠嗣是在装病,公孙芷也只能帮着丈夫隐瞒,让他看起来更像得了大病一样。
当然,四月那两次冷水浴确实要了王忠嗣半条命,那段时间他确实不是装的。
“妇道人家懂什么。”
王忠嗣闭上眼,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我在龙泉府装了一年的病,好不容易躲过了风头,如今陛下平定四夷,威望正如日中天。
我这个手握重兵的太子岳丈,若是活蹦乱跳地回来,那就是给陛下添堵,也是给自己找死。”
五月中旬他到了幽州,硬是拖拖拉拉休息了一个月,直到六月中旬才动身。
这一路本来也就二十天的脚程,他愣是走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招,叫示弱,也叫藏拙。
车队穿过春明门的门洞,守城的士卒查验了关凭,见是王忠嗣的车驾,不敢怠慢,立刻放行。
刚进城门,喧嚣的市井之声便扑面而来。
王忠嗣掀开窗帘的一角,眯着眼看了一眼繁华的长安街头,随即放下了帘子,对外面的骑马男子喊道:“八郎。”
骑在马上的男子闻声勒马,凑近车窗。
此人正是曾经的魏王,如今被贬为庶民又刚刚起复的李琚。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圆领袍,虽然风尘仆仆,但脸上却带着回家的喜悦。
“义兄,有何吩咐?”李琚恭敬地问道。
王忠嗣隔着帘子说道:“愚兄这一身尘土,病体沉重,实在不宜直接面圣。
我先回务本坊家中洗澡更衣,顺便喝碗药。你替我去向陛下报告,就说我王忠嗣活着回来了。”
“小弟遵命!”
李琚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义兄放心,我这就去太极宫禀报,你安心回家沐浴更衣便是。”
说完,李琚一夹马腹,带着十余名随从与车队分道扬镳,直奔皇城方向而去。
看着李琚远去的背影,王忠嗣在车内长出了一口气,随手将身上的薄毯掀开,扔到一旁,原本佝偻的腰背瞬间挺直,低声骂了一句:“热死老子了。”
公孙芷掩嘴轻笑:“八郎还是这般实诚。”
“实诚点好。”
王忠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在如今这个朝堂上,太聪明的人活不长。八郎虽然被贬了几年,但这股子傻气,反倒是他的护身符。”
……
李琚策马穿过长街,直抵承天门。
望着巍峨的皇城城墙,李琚心中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他是高高在上的魏王,这皇宫大内对他来说就像自家后院一样,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可如今,他只是个正五品的东宫中允,连上早朝的资格都勉强,非朝会时间更是不得擅入。
他在宫门口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到值守的禁军面前。
“劳烦通报一声。”李琚从袖中掏出腰牌递过去,语气谦卑,“东宫中允李琚回京复命,求见陛下。”
值守的禁军校尉认得李琚,虽然对方落魄了,但毕竟是皇室血脉,又是太子的属官,倒也不敢刁难,抱拳道:“李大人稍候。”
此时并非早朝时间,宫门守卫森严。
校尉招手唤来一名当值的小黄门,低语几句。
小黄门点点头,接过腰牌,一溜烟地向内宫跑去。
两仪殿内,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气,将暑气隔绝在外。
李瑛身着明黄色常服,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
吉小庆站在一旁,轻手轻脚地替皇帝研墨。
“陛下。”
一名内侍快步走进殿内,跪地禀报,“东宫中允李琚在承天门外求见,说是回京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