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6章:下里巴人,对撞阳春白雪礼铁祝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个被塞进洗衣机里甩了七七四十九分钟的U盘,里面存的那些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全都被搅成了乱码。
他愣愣地看着闻艺。
看着这个刚发表完“我的悲伤是道,你的悲伤是术”这种堪比哲学系博士毕业论文答辩的男人。
大哥,我承认你刚才站起来的那一下很帅。
那背影,那气质,那逼格,直接拉满了。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
对面站着的是第四魔窟悲伤地狱里的终极boSS,一个能把悲伤当wIFI信号,无差别覆盖全场的狠角色!我们这群人刚才就跟连了他家wIFI没输密码似的,直接被干到集体躺平,就差当场火化了。
这都火烧眉毛了,您老人家还有闲心在这儿跟他搞学术辩论呢?
你跟他论道?
他直接让你入土为安啊!
礼铁祝急得在心里直跺脚,恨不得冲上去按着闻艺的头,让他看看地上这十四具“尸体”,清醒一点!
然而,营盘的反应,却让礼铁祝把到嘴边的吐槽又给咽了回去。
那尊山一样巨大的黑色魔物,那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睛,猛地一缩。
那不是被挑衅的愤怒。
而是一种,被戳穿的,惊愕。
就像一个靠卖假药发家的首富,在接受电视采访,大谈特谈自己的养生秘诀时,台下有个哥们儿突然举手提问:“请问,您卖的那个‘十全大补丸’,主要成分是不是淀粉和糖?”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营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波澜:“术?道?可笑的凡人,你对真正的悲伤,一无所知。”
话音刚落,那股能把人灵魂都压成粉末的【九悲之苦】,再次加码!
轰——!
如果说刚才的悲伤是高压水枪,那现在就是尼亚加拉大瀑布,直接从天灵盖灌下来!
【生苦】!
不是回忆,不是幻境,就是那种纯粹的,被命运一脚从安乐窝里踹出来,扔到这个操蛋世界的,巨大的无力感和茫然!
“我不想来啊!”
“谁他妈让你自作主张了!”
“我还没准备好呢!”
礼铁祝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尖叫,在抗议,但没用。你就像一个被强制更新的软件,不管你同不同意,进度条都在疯狂加载,最后弹出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新界面,告诉你:“从今以后,你就得这么活了。”
就在礼铁祝快要被这股“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痛苦淹没时。
一阵琴声,响了起来。
嗡——
那不是闻艺怀里那把有形的琴,而是他以心为弦,以道为音,弹奏出的,无形之曲。
琴声很轻,很怪。
它没有对抗,没有驱散,甚至没有安抚。
它像一个最不着调的弹幕,突兀地出现在了这场宏大的悲剧电影里。
当【生苦】那排山倒海的“存在之痛”压下来时,琴声不是哀嚎,不是悲鸣。
那声音,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被护士用打包裹的技术,三下五除二捆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蜡烛包”。
婴儿的眼睛睁得溜圆,小嘴微微张着,四肢想动又动不了,整个娃都处于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深度懵圈状态。
琴声里,没有对命运的控诉,只有那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无奈和茫然。
那感觉,就像你第一天去军训,教官让你正步走,你刚迈出左腿,他就吼你“先出右腿,猪啊!”,你换了右腿,他又骂你“手脚不协调,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你不敢反抗,你只能懵着,任凭他摆布。
礼铁祝:“……”
他愣住了。
那股宏大的,充满哲学思辨的【生苦】,被这琴声一“翻译”,瞬间就从“我为何存在于世”的终极哲学问题,变成了“我为什么会被打包成这样”的现实主义难题。
逼格,瞬间就没了。
紧接着,第二悲——【老苦】降临!
身体机能不可逆转的衰败感,像铁锈一样,从骨头缝里蔓延出来。你的灵魂还想去蹦迪,但你的身体只想去足疗店加热水泡脚,还得加点枸杞。
那种无力回天的衰败感,让人绝望。
然而,闻艺的琴声,又响了。
这次,琴声不是叹息,不是挽歌。
那声音,像你蹲下去捡个东西,再站起来时,膝盖发出的那一声清脆的“嘎吱”。
也像你半夜想翻个身,结果腰间盘发出了严正抗议,疼得你龇牙咧嘴,半天不敢动弹。
琴声里,没有对时光流逝的伤感,反而带着一种哭笑不得的自嘲。
“得,这零件又老化了。”
“原装的,用了几十年,连个保修都没有。”
“凑合用吧,还能离咋地。”
礼铁祝听着这调调,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他想起了自己每次体检报告出来,看着那一排向上的箭头,心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默默把啤酒换成保温杯里的普洱。
那种感觉,不是悲伤,是认怂。
是对自己这台“破车”还能勉强上路,发自内心的庆幸和自嘲。
第三悲——【病苦】来袭!
刀绞般的疼痛,对死亡的恐惧,等待审判的煎熬。
营盘的【病苦】,是一记重拳,直接打在人最脆弱的求生本能上,让你觉得天塌了,世界末日了。
闻艺的琴声,悠悠响起。
那调子,懒洋洋的,蔫了吧唧的。
像你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手里攥着挂号单,等着叫号做ct。周围是消毒水的味道,和各种病友的呻吟。你心里慌得一批,脑子里已经演完了从确诊到火化的全过程。
但你脸上,还得强装镇定。
你掏出手机,开始刷短视频。
刷着刷着,你甚至开始琢磨,一会儿检查完,是去吃楼下的麻辣烫,还是隔壁的螺蛳粉。
琴声里,没有绝望,没有挣扎。
只有一种“爱咋咋地,听天由命”的,躺平心态。
反正也轮到我了,反正也跑不掉了。
那就在上刑场之前,再琢磨一下断头饭吃点啥吧。
礼铁祝彻底傻了。
他趴在地上,感觉自己像个精神分裂。
一半的灵魂,在营盘制造的宏大悲伤里,感受着“活着毫无意义”的哲学痛苦,只想当场去世。
另一半的灵魂,却被闻艺的琴声,强行拽回了人间,感受着那些“虽然很操蛋但好像也能凑合过”的鸡毛蒜皮。
营盘的【九悲之苦】,是阳春白雪。
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是屈原的《离骚》,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它宏大,纯粹,充满了哲学思辨,探讨的是生与死,存在与虚无的终极命题。它让你觉得,你的痛苦,是独一无二的,是史诗级的,是值得被写进教科书的。
而闻艺的琴声,是下里巴人。
是村头大喇叭放的《伤不起》,是郭德纲的单口相声,是小品里那句“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伙夫”。它通俗,粗鄙,充满了油烟味和泥土气,探讨的是今天中午吃什么,房贷还不还得上,孩子考试又不及格怎么办。
闻艺,他就像一个史上最强的“神翻译”。
他把营盘那本厚厚的、全是专业术语的《悲伤学原理》,强行翻译成了一本《人间真实段子集》。
【死苦】,不是对永恒虚无的恐惧。
而是你临死前,突然想起来,你移动硬盘里那几个t的学习资料,还没来得及删。
【爱别离苦】,不是与挚爱永隔的断肠之痛。
而是你养了五年的猫,跑丢了。你找了三天三夜,一边哭一边骂:“死猫,白疼你了!”,心里却想着:“你可千万别被抓走吃肉啊……”
【怨憎会苦】,不是与宿敌不死不休的纠缠。
而是你过年回家,你三姑六婆把你围在中间,问你一个月挣多少钱,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
【求不得苦】,不是追逐梦想而不得的悲壮。
而是你购物车里收藏了半年的东西,终于等到双十一打折了,结果点进去一看:“该宝贝已下架”。
……
这种离谱的“翻译”,让原本已经躺平放弃的礼铁祝等人,产生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共鸣。
他们趴在地上,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灵魂的寂灭了。
结果听着听着,脑子里开始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
方蓝心想:我大哥死了,是悲伤。但这琴声里说的,过年被亲戚催婚……好像也挺他妈悲伤的。
黄北北心想:我失去了自由和梦想,是痛苦。但这琴声里说的,想买的东西下架了……好像也挺痛苦的。
龚赞心想:我被挖了眼,被心上人羞辱,是绝望。但这琴-声里说的,膝盖嘎吱响,还不保修……好像也挺绝望的。
原来……原来那些高大上的,史诗级的,能写进书里的痛苦,说白了,就是我们天天经历的这点破事儿啊!
营盘的悲伤,是让你觉得“活着没意义”。
而闻艺的琴声,是让你觉得“活着就这样,不然呢?”
前者让你想死。
后者让你想……点个外卖,吃饱了再想想死不死的事。
当礼铁祝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
他只觉得,自己那点又穷又酸又倒霉的“九愧”,在营盘的宏大悲伤面前,本来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可现在,被闻艺的琴声一“翻译”,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那点破事,才是这世界上,最他妈真实的“悲伤”。
他不是一个人在悲伤。
全世界的社畜,都在陪着他一起悲伤。
这股诡异的共鸣,像病毒一样,在所有人心里蔓延开来。
他们依旧被【九悲之苦】压得动弹不得,但他们的眼神,不再是死寂的。
而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诞的,释然。
营盘,第一次感到了困惑。
他站在自己精心构建的,庄严肃穆的,充满了哲学与美学的悲伤神殿中央。
他看着地上这群本该被他的“神之悲伤”彻底净化的凡人。
他们没有被净化。
他们……他们好像在开一个“比惨大会”的线上分享会。
而那个弹琴的家伙,就是主持人。
营盘感觉,自己的悲伤神殿,仿佛被一个穿着大花袄的二人转演员给闯了进来。
他没有砸东西,也没有破坏。
他只是在神殿最中央,在神像的面前,点上了一堆篝火,架起了烧烤架,然后掏出一把唢呐,吹起了《百鸟朝凤》。
不,比那还过分。
他开始在里面,扭秧歌。
那欢快的鼓点,那奔放的舞姿,那脸上洋溢着的“爱咋咋地”的笑容,与整个神殿的悲伤氛围,格格不入。
却又他妈的,异常和谐。
营盘那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茫然。
他不懂。
为什么,他用世间最纯粹的痛苦熬制的,这碗最顶级的“孟婆汤”。
会被人……喝出了可乐兑雪碧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