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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东卢合作……”耶律洪阳十指交叉,手中扳指不停转动。“那群鼠辈反复无常,比之南安也好不到哪去,断不可信。”
“陛下还请放心,微臣心中已有人选。”
“哦?说说看!”
沉思片刻,薛维民拂须笑道:“霍大人久居礼尚监,谈吐不凡,颇有胆略。若是由他出使东卢,凭其三寸不烂之舌,定能叫东卢倒戈一击。”言罢,他从袖中掏出密信呈上。“东君年事已高,其国太子之位空虚,内斗久矣。
据微臣所知,三皇子见利忘义,而其师白玉书与闻孝国交好。若以重利相贿,出使之际再由闻孝国出来站台,定当事半功倍!”
“光如此可不够!”耶律洪阳瞳孔一紧,眼神愈发的锐利。“要想打动东君……”
“除了粮草与军械,还需承诺战后割让上谷、安平、玉仓三郡。”薛维民开口接话,在舆图上轻轻一点。“非但如此,为防东卢生变,还当遣精锐驻扎骥南,以免其国出尔反尔。”
接过密信,耶律洪阳仔细查看,良久之后方才点头颔首。“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
记住,此战务必一击即中,让徐沧连同他的镇北军再无翻身之力!”
“我主圣明!微臣定不负陛下重托!”薛维民拱手以礼,躬着身子倒退出殿内。
当其退出正安宫,夜色已深,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其单薄的衣衫,他裹紧披风,迈着脚步匆匆离去。
子时的更声敲响,街道上早已无人。
回到住所,薛维民点亮油灯,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来人!”
几息之后,一老仆快步入内。“大人!”
“可有神京的消息送来?”
“回大人,恰巧今晚刚到。”言罢,老仆从袖口掏出一份密信递上。
“行了!下去吧。”
“诺!”
待到其人离去,薛维民展开一看,内容皆是关于薛若薇在靖北王府的近况。
“这……”随着信纸渐尾,他握信的手指微微发抖。薛若微有孕在身的消息让他险些昏死过去。这都啥啊?莫名其妙自己就要升辈分了?
“姑娘啊……你这是陷为父于难处啊……”薛维民喃喃自语,眼中却满是愧疚与纠结。
作为北蛮安插在大周的细作,反间让他背负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压力。生而为人,虎毒尚且不食子,其人内心又始终牵挂着那个留在神京的独女。
在他看来,一旦身份暴露,薛若薇在靖北王府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当初将之留在教坊司,除了为质,也怕纪凌与徐沧生疑。人若是还在教坊司,一旦两边开战,要想将人弄走不是难事。
现如今倒好,非但入了靖北王府,连娃娃都怀上了。徐沧即将兴兵,自己几次三番想将女儿接回北蛮,却实难办到。
且不说王府守卫森严,薛维民更担心其女自幼在大周长大,能否接受自己的父亲是北蛮细作这个身份。
念及此处,他在屋内来回踱步,心中不断盘算着对策。此时若不带走,一旦自己身份暴露,只怕为时已晚。
正当薛维民无比苦恼之际,窗外突然传来细微响动。
听到动静,薛维民警惕的吹灭油灯,将手中密信匆忙收起。“谁?”
几息之后,只见一黑影翻窗而入。“大人是我。”
“深夜潜入,所为何事?”薛维民从阴影中走出,低头瞥了来人一眼。
“大人,据哨子送来消息,小姐身边亲卫寸步不离,平日膳食汤药经层层查验。”说着,其人低头垂目。“靖北王府自上月起,多了不少新面孔。除了莺儿,咱们的人很难再靠近。”
“若薇有孕多久了?“薛维民脸色一变,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回大人,按消息送来的脚程,应当两月有余了,甚至三月以上也有可能。”
“突然多了不少新面孔正常,到底是靖北王府的子嗣……”此话一出,薛维民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自己女儿肚子里的人怎么就成了徐沧的孙子?吗的!家被偷了!槽!
沉思片刻,他低声言道:“密切监视王府内的一举一动,务必保证若薇的安全。
另外,准备一些珍贵的药材和补品,寻机送入王府,就说是一位故人所赠。”
“诺!”
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薛维民的心中是愈发沉重。他深知一场血雨腥风即将来临,而自己和其女的命运,都将在此间发生巨大转变。
无论如何,保住命是第一位。
转眼已是三更,心乱如麻的薛维民和衣躺在榻上,油灯将熄未熄的微光在墙上映出扭曲的阴影。也不知过了多久,困意终于裹挟着他坠入梦中。
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刺骨的冷。年幼的薛维民蜷缩在马车角落,看着养父母布满血丝的眼睛。
\"阿爹……”话未说完,养父已将御寒的皮袄披在他肩头。
养母双手塞来一块肉干,手腕的伤痕还在渗出鲜血。\"孩子,莫要怕!”
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里,他能清晰的听见养母低低啜泣。
突然,马蹄声如雷。二十余位黑衣人自雪幕中冲出,弯刀映着月光令人胆寒。
养父将他死死护在身后,养母却突然扑上来将之抱紧。“诸位好汉,我乃鲁阳薛氏,诸位不过是求财罢了,莫要伤这孩子性命!”言罢,她一把扯下脖颈上的玉佩,抬手便将之抛给了对方。“还请几位好汉放我等一命!”
“鲁阳薛氏?呵呵……”养母话音刚落,长刀便穿胸而过。
\"不要!!!!\"薛维民猛然坐起,冷汗早已浸透中衣。“又是这个梦……”
窗外月光惨白,帐幔无风自动。
鲁阳薛氏待薛维民极为优厚,恍惚间,养父与养母的恩情浮现在其脑海之中。
他踉跄着扶住桌案,本欲端起茶盏,却将之碰翻在地,摔得粉碎。
即便过去多年,每次午夜梦回,薛维民总能感受到养母指尖的温度。
回想当初,鲁阳薛氏因自己而受牵连,举族被流放至北境边陲。即便如此,其养父养母也从未对他有所怨言。而他这个被收养的\"义子\"也在那时与“族人”分道扬镳。
为了彻底抹去自己与薛氏的关联,为了不让人知晓自己乃薛氏夫妇收养,薛维民亲手策划了那场屠杀,那场将长刀刺向养父养母的屠杀……
更鼓声突然惊破夜寂。
薛维民跌坐在地,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
黑暗中,养母最后的叮嘱始终在其脑海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