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山再次来到叶知秋房门口,房门开着,他轻轻叫了声“知秋”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探进脑袋去看了看,屋内空无一人。
“跑哪去了?门也不关......”江远山低声嘀咕了一句。
“客官,找那个好心的姑娘么?她们在偏屋。”这时,客栈掌柜的路过,看到江远山探头探脑的样子,知道他在找人便好心告知叶知秋和张氏在偏屋。
“谢了。”江远山抱拳感谢。
客栈的偏屋,那里原是给跑堂的小厮住的地方,屋子不大,靠窗放着一张榻,榻上摆着用破布包裹的小小一团,正是那个已经气绝的孩子。
江远山走进去的时候,张氏正坐在榻前,低头抹着一块用来包裹孩子的小袍子,衣角已经洗得发白,袖口的针脚也开了。屋内一股淡淡的艾草香气掩不住死亡的气息,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张氏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默默起身行了个礼。
江远山四处扫视,不见叶知秋。他默默看了张氏一会儿,从怀中将卷起的画轴拿出,轻声道:“这是我们那个朋友画的地狱童子图,他说自己有些别的事儿,就托我送来,给你孩子超度,愿他早登极乐世界。”
张氏怔了一下,眼眶慢慢泛红,双手接过画卷,指尖颤抖了一下。
“……多谢。”她声音微哑,低低地说了一句,接着又低头,仿佛怕被人看见脸上的神情。
江远山站在她面前,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说你男人被人害死,孩子也……”
他没有说完,只等张氏回应,谁知她只是抱着画卷轻轻摇头,泪水顺着她的睫毛滑落,滴在那画卷的布边。
“我只是……不想再提了。”她哽咽着,“那孩子……才那么小啊……他怕冷,我借了叶姑娘的银子,是想着买一口好棺材,把他埋得深一些,这样暖和……”
江远山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止住了。
他看得出,张氏此刻的悲伤并不作伪,可她话语之间的回避,又让人心中存疑。他一时判断不出她究竟是真情,还是借情设局。
但他知道,此刻若再多问什么,只怕又要惹来哭声,而他一点也不想再叫叶知秋过来瞪他一眼。
于是他抿了抿唇,将话咽下,语气缓和几分:“画你收着吧。稍后下葬,我会托人买几样纸扎,送孩子一程。”
张氏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抹泪,轻轻点头。
江远山见状,再没多停,拂了拂袖,转身出了屋子。
门扉轻轻合上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屋内昏黄的灯火下,张氏那道影子缩成一团,抱着画卷坐在死孩子身边,仿佛她的整个人也被死亡带走了些许颜色。
但他心中,却依旧泛着不安。
她的悲伤像是水中浮影,触手可及,却又看不清底。
正值午后,街上熙熙攘攘。客栈门前仍围着寻画之人,人声鼎沸,叫卖声、笑语声交织不息。张氏头上蒙了一层灰帕,低头快步走出客栈,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裹着死孩子的小包袱。那孩子身形瘦小,一团轻得像是空的,只是她的双臂却紧得几乎要把那团布揉碎。
她挤在人群中,一路低着头,小心避开每一双投来的目光。可人群汹涌,不由得她分心。她被一位蹦跳着追糖人的孩子撞了一下,身体猛地一颠,袖中那幅尚未收好的《地狱童子图》悄然滑出,飘落在人脚之间。
张氏身形猛然一僵。
她下意识回头望去,只一眼,脸色便变了。那是一种惊惧、愕然、甚至近乎怨毒的神情,像是某个秘密在不经意间暴露。她看着那幅画卷滚落在泥尘里,被人来回踩过,童子脸上的笑意模糊成了一团血色。
张氏抿了抿唇,眼里涌起一股无法言明的情绪。
她没有去捡。只是将孩子更紧地往怀中裹了裹,抱着那团布包低声对着自己的胸口说了什么,随后加快脚步,一步三回头地向城门方向走去。
每走几步,她便回头瞧上一眼,望望那条已经被画卷遗落的街口,又望望客栈的方向。
她的眼神再不似昨日那般柔顺、哭泣时那般委屈,而是一种狼在夜里逃跑时才有的凶光——藏着戒备,藏着判断,藏着一种,不能被追上的狠。
出城之后,她的步子更快了,走进林间的一道小岔路,细细的脚步声很快被鸟雀和风掩去。
而那幅地狱童子图,却孤零零地躺在街角,已被踩脏一半,纸边卷起,仿佛有一只眼睛从画里裂缝中悄悄张开,冷冷望着远去的背影。
那幅被踩得皱巴巴的《地狱童子图》,静静躺在尘土中。就在张氏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远方小道时,一只粗壮的手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
“哎哟,这画……这画工怎么这么精湛!”那人蹲下身子,皱着眉头摊开画卷,一边抖了抖灰土,一边嘴里嘀咕。
围观人群中忽地有人瞪大了眼睛凑上前来,呼吸一窒,惊叫出声:“是、是李二爷的画!你们快看,这笔势,还有这小童子的眼神,跟庙里那幅《引路图》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如同往热油锅里泼了一瓢水。
人群顿时炸了。
“真是李二爷的画?在哪儿捡的?还有么?”
“废话,肯定没了!”
“兄弟,你这是天上掉馅饼了哇!”
捡画那人眼珠滴溜溜一转,立即将画小心卷起,护在怀里,转头一吆喝:“来来来,诸位看一看了啊——这可是李二爷亲手画的,大家想要的,都站过来啦!谁出价高就是谁的!这画虽有些破,但这绝对是李二爷的手笔,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说罢,竟在原地就拉开了嗓子叫卖:“李二爷的地狱童子图,笔势刚劲,神韵十足!”
“我出十两!”
“十五!”
“二十!”
“你别抢,我先看到的!”
“哎哟你还讲不讲规矩了!”
原本围着客栈等待李生缘露面的客人们,转眼间全被这幅“残卷”吸引了过去,围着那名男子争吵、竞价,甚至有人伸手要抢。
人声鼎沸中,李生缘正在客栈内,隔着门听得满街吵嚷。他本还以为是客人们打起来了,可耳尖如他,很快便听见“李二爷的画”几个字,顿时心中一紧。
“咦?哪来的我的画?”
他好奇地从门缝中一望,正见门外那群人簇拥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在喧哗,而那人怀中抱着的画卷边角……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那幅童子图?怎么会在外头?”
他蹙起眉头,隐隐感觉不妙。
而另一边,江远山也听到了“李二爷”“半幅画”的叫卖声。
他身形一顿,望着被人抢来抢去、叫价不断的那幅熟悉画卷,心中一惊——那不是他刚刚亲手交给张氏的画么?
他眯起眼,嘴角紧绷,一股寒意从心底冒了上来。
“张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