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山和叶知卜嘀咕了一会,二人均觉得张氏有点可疑。
叶知卜提议,去问问金不焕和李生缘,因为他们住在叶知秋隔壁。他刚走出叶知卜的房门,便听到两个小二在一旁嘀咕:“那间屋子昨儿个晚上添了个妇人,好像是客人带回来的,看起来怪可怜的。”江远山脚步一顿,眯起眼问了句:“什么样的妇人?”那小二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抱着个包裹、穿得灰扑扑的”。
江远山听后心中微动,没说什么,只顺势走回廊下,进了李生缘和金不焕的房中。
屋内一缕清烟袅袅而升,李生缘正坐在窗边磨墨,一身单衣,神情清淡安宁。听见门响,他头也不抬,道:“你来得早。”
江远山随手关了门,压低声音:“我问你一事,知秋那屋子里多了个人,你可见过?”
李生缘这才抬头,眉眼间带着点没睡够的慵懒:“昨儿夜里我听着她房门开过一次,不焕也出去看了,好像是个妇人,不过我没太在意……怎么啦?”
江远山在他书案旁坐下,捻起一支未用的画笔,指尖微顿:“叫张氏,带着个死了的孩子。”
李生缘一怔,眉头轻轻皱起:“这听着……倒像个苦命人。”
“可我总觉得她不对。”江远山看着窗外院中的石榴树,低声道,“她说孩子死了,可今晨我经过时,看见她神情宁静得像刚睡醒。一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不至于这样平静。”
李生缘也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那你想怎么样?”
“先不打草惊蛇。”江远山的眼中浮出一抹锐意,“李画铺在霍州有个小铺子,那儿的伙计通点人情世故,我想拜托他帮我打听一下张氏的事。她若真如她所说那般惨,咱们一起帮帮也不是不行,若是有别的目的,我怕来者不善。”
李生缘道:“此法可行,你现在就去吧。”
江远山起身,理了理袖口:“待我换身衣裳就去。你若闲得无事,一同走一趟如何?”
李生缘摆手:“你知道我怕见人,还是算了吧。”
江远山一笑,也不多劝,刚推门准备出去,便听院外一阵喧哗。
“李二爷出来画一幅吧!”
“求求您了,二爷,画个观音菩萨也成!”
“二爷,我昨夜排了一宿,您画我闺女一幅吧,她就快出嫁了!”
江远山挑眉,循声望去,便见客栈前院外围满了人,男女老少挤得水泄不通,全是来求李生缘作画的。有人甚至架了凳子站着,有人托着帘子往里看,有人举着银子当场喊:“哪怕画一笔,百两银子我也给!”
李生缘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幕竟忍不住傻笑了起来,喃喃道:“我不过在这里住一宿,怎么比戏班子开鼓还热闹……”
江远山见状,不由伸手把他从窗边拉开,低声斥道:“你还看?想一会儿被人堵在房门口?”
李生缘无奈笑着让开:“你管得宽,真当我是瓮中龟?”
“你要真是只龟,我就放心了。”江远山拽着他往屋里退,“老实待着,别乱晃。”
说罢,江远山转身走出客房,神情沉静却目光凌厉。刚才那一瞬,他已在院角瞧见张氏的身影,她抱着那包裹似的东西,正站在檐下,神情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场人潮涌动。
她的目光,不像个只为求活的寡妇,更像是——在观察什么。
江远山心头微微一紧,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街口的李画铺是一间老字号,门楣高挂着一块旧匾,墨迹略显褪色,却仍能看出“李氏画坊”四字苍劲有力。江远山站在门前时,几个店伙正忙着擦洗画案、挂展帘,一见他来,小掌柜立刻迎了出来。
那小掌柜不过二十七八,清瘦灵巧,一口霍州口音,笑得眼睛弯弯的:“江掌柜,您可真是稀客!昨儿我还听老百姓说并州李二爷来霍州了,我还不信,今日见到您,可见东家是真的来了,快快里边请!”
江远山拱手寒暄几句,跟着他进了后堂。里头布置雅致,画轴挂了满墙,角落摆着青花瓷瓶与砚台,显见是做生意中不忘清雅之气的门道人家。
小掌柜亲自奉上茶水,江远山婉言谢过,放下茶盏后便道明来意:“我这次来,是想托你帮我打听个人。”
小掌柜一听,脸色微微一肃,点头道:“江掌柜请讲,只要霍州这边能打听出来的,我一定尽力。”
“一个妇人,二十五六上下,抱着个死孩子,自称是让人害死丈夫,又被害死孩子的孤苦人。她昨夜来投奔我们的人,说是在霍州混不下去了,想求个活路。”江远山顿了顿,目光一沉,“但我和真如都觉得不对,为了不冤枉好人,我想先弄清楚,她是不是编的。”
小掌柜听完沉思了一会儿,随即摇头:“若是这么显眼的人,街坊邻里怎么会没说过?不过......霍州虽不大,可这几年打仗逃难的人多,也难免有疏漏,这样,我找人打听一下,之后再给您准话。”
他说着,唤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徒弟:“你先去前街后巷转一圈,顺便找那几个看门的乞儿打听打听,记住了,就问最近有没有见到过一个抱着死孩子的女人。”
小徒弟一溜烟跑了出去。小掌柜亲自给江远山斟了杯茶,说道:“江爷放心,咱们这画铺虽小,眼线不算少。她要真是霍州的老百姓,我保准给您查得清清楚楚。”
江远山点头,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愈发觉得那张氏古怪非常。若真是带着尸体行走街巷,哪怕再低调,也不至于一点风声都没有。那副沉着冷静的模样,与她自述的苦难人生愈发显得不相称。
约莫过了一炷香,小徒弟气喘吁吁跑了回来,站在堂口拱手回报:“师父,我打听过了,那几个平日里趴在城门口、茶摊下讨饭的小乞丐都说——没见过这样的人。一个抱着死孩子的妇人,他们要是见着了,早吓跑了。”
小掌柜闻言回头看向江远山,眉头一挑:“江掌柜,这事怕是真有蹊跷。”
江远山拇指扣着茶盏边沿,缓缓点头,一言不发。他心中已有定论——张氏恐怕不是一般人。
是有人安插进来的?还是她另有所图?或者说……她带来的不止是一个故事和一个“死孩子”。
他站起身来,谢过小掌柜:“若再有新消息,还请速速派人来客栈找我。”
小掌柜连连点头:“这是自然,您放心。”
江远山走出画铺时,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摩挲着袖中那几枚短箭,目光深沉地望向街道尽头——客栈就在那边,张氏也在那边。
他步履沉稳,心思却一丝不敢松懈。
那女人,来意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