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国国防大学的林荫道上,梧桐叶已染上淡淡的秋黄。
李翊结束了一天的高强度训练和课程,独自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
他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比一年前更加挺拔健硕,眉宇间的青涩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沉静,唯有偶尔抬眼时,眸中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利,才让人想起他并非普通的军校学员。
父亲的布局,大哥的嘱托,欧洲的硝烟,非洲的博弈……这些遥远而错综复杂的信息,如同背景噪音,始终存在于他的感知里。
在国防大学这座熔炉里,他被迫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对战略、战役、情报分析等系统性知识的学习中。
云老所授的静中动心法,在这种环境下竟意外地发挥了作用,让他能在纷繁的信息和高压的学习中,保持住内心的那片听涛石。
他脑海中偶尔还是会闪过佐伊的面容,那个在维也纳雨夜给予他温暖与复杂情感交织的女人。
她的不告而别,以及后来从大哥那里听说的她在欧洲遭遇伏击的消息,都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底。
但他学会了不再让这种情绪泛滥,而是将其转化为更深的动力。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才能在未来某一天,真正有资格去面对那些阴影中的敌人,去守护想守护的人。
“李翊……”一个清亮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李翊停下脚步,转身望去。
是朱颖,和他同在一个战略研讨班的同学,也是校内少数几个知道他部分特殊背景的人。她穿着合身的学员常服,短发利落,眼睛很大,此刻带着一丝关切。
“看你一个人走着,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朱颖走到他身边,并肩而行,“还在想你那篇关于金融脆弱性的论文?听说被几位老教授点名表扬了。”
“没什么,一点粗浅的想法。”李翊笑了笑,岔开话题,“找我有事?”
“嗯,系里有个任务,想征求你的意见。”朱颖压低了些声音,“下个月,西北某基地有一个跨军种的联合演习想定作业,需要选拔部分优秀学员参与观摩和学习,系里推荐了你和我。”
李翊心中一动。这类接近实战核心的观摩机会极为难得,通常是高年级或研究生阶段的精英才能参与。
他知道,这背后或许有父亲或外公运作的影子,但也确实是对他自身能力的认可。
“什么时候?”他问。
“下周出发,为期两周。”朱颖看着他,“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能接触到很多课堂上没有的东西。而且……我听说,这次演习的背景设定,很有意思,涉及到了跨国境的非传统安全威胁。”
朱颖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某种暗示。
李翊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意味。非传统安全威胁,这范围很广,但结合他最近的关注点,很难不联想到金融扰动、信息战以及……那些隐藏在幕后的组织。
“我参加。”李翊几乎没有犹豫。
“好,那我回复系里了。”朱颖脸上露出笑容,随即又略带促狭地问,“对了,晚上图书馆还去吗?上次你推荐的那本《超限战》,我还有些地方想跟你讨论。”
“老地方见。”李翊点点头。
看着朱颖轻快离开的背影,李翊目光微凝。
朱颖的背景似乎也不简单,她对于某些敏感话题的敏锐度和信息渠道,远超普通学员。这种默契的合作关系,在校园里显得弥足珍贵。
夜晚,图书馆的角落。李翊和朱颖对坐在一张书桌两侧,面前摊开着书籍和笔记,低声交谈。窗外是京师渐凉的秋夜,室内灯火通明,弥漫着书卷和思考的气息。
“……所以,你认为未来冲突的形态,会更加侧重于金融、网络和心理维度,甚至可能先于军事行动发生,并决定后者的走向?”朱颖指着书中的一段,轻声问道。
“不仅仅是决定走向,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替代传统的军事征服。”李翊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相互交织的网状图,“通过操控市场、制造恐慌、颠覆舆论,同样可以达到削弱对手、攫取利益的目的,而且成本更低,更隐蔽。就像这次……嗯,就像一些理论推演的那样。”他及时刹住了车,没有提及马岛与法国正在发生的、带有浓厚金融战色彩的冲突。
朱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深究他未尽的话语,而是顺着思路说:“但这需要极其庞大的资金、深厚的情报底蕴和对全球体系的深刻理解。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不是一般的国家行为体。”
“是的。”李翊放下笔,目光透过窗户,望向遥远的夜空,“所以,我们需要警惕的,可能不仅仅是地缘政治上的对手,还有那些游走在国家边界之外,却拥有巨大能量的非国家实体。它们可能以基金、智库、跨国公司甚至……秘密结社的形式存在。”
他说出了秘密结社这个词,声音很轻,但朱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份没有标题的资料,推到李翊面前。
“看看这个。”她的声音更低,“这是我通过一些渠道偶然看到的,关于一个叫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松散智库联盟的零散信息。里面提到的一些理念,比如‘可控混乱’、‘秩序重构’,和你论文里的某些推演,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
李翊的心跳停了一拍,甚至怀疑朱颖是有意如此。只是看到女孩眼里秋水凝波,清纯至极的样子,这才放下心里的疑惑。
他接过资料,快速翻阅起来。
资料内容很隐晦,多是些学术讨论和理念阐述,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以引导人类命运自居的精英主义味道,让他感到一阵不适。这与他从格鲁伯那里听到的凤凰计划、从父亲那里得知的守护者和亚瑟王,在气质上有着诡异的相通之处。
“这份资料……”李翊抬头看向朱颖,眼神锐利。
“来源我不能说,但可信度应该不低。”朱颖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我觉得,我们可能触摸到了某种巨大冰山的一角。李翊,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图书馆的灯光下,两人的对视仿佛持续了很久。
李翊在权衡。朱颖显然不是普通学员,她展示出的信息和敏锐度,以及此刻坦诚的态度,都表明她可能是一个潜在的、有价值的盟友。但父亲的告诫言犹在耳,阴影世界的规则是残酷的,轻易信任他人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最终,李翊选择了一种谨慎的回应:“我接触过一些边缘信息,但和你一样,也只是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这个世界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朱颖似乎明白了他的顾虑,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总之,多保持警惕总是好的。西北的演习,或许我们能观察到更多实际的东西。”
这次短暂的交流,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李翊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他意识到,那些困扰他的阴影,并非只存在于欧洲和非洲,它们无形的触角,可能早已渗透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包括他所在的这片土地。
几天后,李翊和朱颖,以及其他几名选拔出来的优秀学员,在一位神情冷峻的教官带领下,登上了前往西北的军用运输机。
舷窗外,大地从繁华的都市逐渐变为连绵的丘陵,最后是广袤无垠、色调苍凉的戈壁滩。
演习基地坐落在一片巨大的荒漠腹地,这里远离人烟,天空湛蓝得近乎不真实,空气干燥而带着沙土的气息。
巨大的天线阵列、模拟城镇、野战机场等设施星罗棋布,营造出一种强烈的临战氛围。
他们被安排住进简易的营房,很快便投入到紧张的观摩和学习中。
这次联合演习的想定背景,是应对一场由多种非传统安全威胁引发的边境地区危机,涉及恐怖袭击、网络攻击、金融扰动以及小规模武装冲突的混合战争模式。
李翊被分配到了演习的蓝军指挥中心,负责情报分析和态势研判。
他很快发现,演习的想定极其逼真,导调组引入的橙军手段刁钻狠辣,不仅拥有高度的信息化作战能力,还频繁使用网络舆论攻击、制造金融市场局部恐慌、甚至利用加密货币进行资金转移等非常规手段。
“注意,橙军刚刚发动了第三波网络攻击,目标是我方后勤指挥系统,同时边境口岸金融市场出现异常波动……”指挥中心内,参谋人员紧张地汇报着。
李翊紧盯着综合态势屏,大脑飞速运转。
他将橙军的行动模式与自己所学的知识,以及那份关于普罗米修斯计划的资料碎片进行比对,隐隐感觉到一种超越了一般国家行为体的思维模式。
这种攻击不追求单纯的军事胜利,而是旨在制造系统性混乱,瓦解社会韧性。
“教官……”李翊在一次态势研判会上提出自己的看法,“我认为橙军的核心目标,并非占领特定地域,而是通过多重打击,测试并放大我方系统的脆弱点,最终引发更大范围的失序。他们的金融扰动和舆论攻击,与军事行动的结合度非常高,像是一个整体策略的不同环节。”
主持会议的一位大校教官深深看了李翊一眼,没有立即评价,而是示意他继续说。
李翊结合想定数据,简要分析了几种可能的连锁反应,包括民心士气受挫、决策层压力增大、资源调配失衡等。他的分析条理清晰,视角独特,引得在场不少资深军官侧目。
会议结束后,那位大校教官单独留下了李翊。
“李翊同学,你的见解很敏锐,甚至……有些超出你这个年龄段学员通常的思维框架。”大校的语气平和,但目光如炬,“听说你在学校里就对非对称威胁和金融安全很有研究?”
“只是个人兴趣,看了些杂书。”李翊保持着谦逊。
大校笑了笑,没有深究,转而说道:“这次演习的想定,借鉴了一些高度敏感的真实案例和战略推演。你能看到这一层,很好。记住这种感觉,未来无论你在哪里,面对何种敌人,都不要被传统的战争形态束缚住思维。真正的较量,早已超越了硝烟和疆界。”
这番话,如同一种无声的认可和点拨。李翊明白,他正被引导着走向一个更广阔的舞台。
在演习间隙,李翊和朱颖也会交流观察心得。
朱颖被分配在通信保障部门,她对橙军使用的某些加密通信模式和网络渗透技术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这些技术很先进,而且带有明显的非标特征,不像是市面上常见的黑客手段。”朱颖在一次晚饭后对李翊说,“我怀疑,背后有顶级的技术团队支持,甚至可能关联到某些跨国科技公司或者……你懂的,那些影子组织。”
两人的视线再次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这片荒凉的戈壁,仿佛成了窥探未来战争和世界暗流的一个特殊窗口。
演习的最后阶段,是一场实兵的高强度对抗。
李翊作为情报分析骨干,提供的几次关键研判,帮助蓝军成功挫败了橙军一次企图利用制造恐慌来瘫痪指挥节点的阴谋。
当他站在指挥中心,看着屏幕上代表蓝军的部队最终稳定住战线,并开始反击时,心中涌起的不是兴奋,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亲眼目睹了混乱的破坏力,也见证了秩序和准备的重要性。
父亲在金融市场的布局,马岛在非洲的争夺,与眼前这场模拟的混合战争,在本质上似乎有着相通之处,都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更大规模的风暴做准备。
演习结束,返回学校的运输机上,大部分学员都疲惫地睡着了。
李翊却毫无睡意,他看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思绪飘向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