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二少奶奶拿着烤鸭回家之后,把别人认错人的事说给付老爷和付夫人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付夫人心里咯噔一下,与丈夫对视片刻,隐隐不安。
她特意叮嘱:“老二媳妇,你带阿缘在家玩,这几天别出去,恐怕遇到人贩子。”
她暗忖:要么是人贩子,要么就是生阿缘的那家人,少见为妙。
把傻乎乎的付二少奶奶打发到别处去之后,付老爷和付夫人凑一起商量。
“咋办?阿缘的亲爹娘就是本地人,咱们是不是不该搬来这里?”
付老爷叹气,皱眉头,说:“搬家是算命先生算出来的,应该不会错。”
“至于那户人家,以后见到再说。”
“反正咱们一口咬定,阿缘就是咱家的孩子。”
付夫人想一想,愁眉不展,生怕碰见阿缘的亲爹娘,怕人家过来抢孩子。
她说:“养恩大于生恩,这些年,我把阿缘当亲孙女。”
“如果老天爷有眼,就不会让外人来抢孩子。”
付老爷用叹气声赞同这话,背起双手,眼神幽远。
— —
当晚,星光灿烂。
阿缘躺在床上,做了个怪梦,梦里有个小姑娘叫小红,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小红问:“你是谁?”
阿缘觉得有趣,打量她,笑着回答:“我叫阿缘。”
“咱们为啥长一样?”
小红说:“我是真的,你是假的。”
阿缘一听这话,顿时生气了,跺脚,口齿伶俐地反驳:“什么真的、假的?”
“活生生的人,哪有假的?”
“世上人这么多,长得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说话不好听,我不和你玩了。”
但是,梦里的小红就像影子一样,阿缘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十分烦人。
阿缘无可奈何,跑去找三叔和三婶婶求助。
梦里的贾小花直接拿出一块照妖镜,照小红的脸,然后惊呼:“她不是人,而是花妖。”
镜子里的小红果然变成一朵红红的芍药花,花儿挺美的。
付青问:“要不要请道士来驱魔除妖?”
阿缘舍不得,说:“这花妖和我有缘,如果请道士来,道士会打死她的,我舍不得。”
……
— —
星光下,田野里,青蛙的叫声正在呱呱呱。
与此同时,茅草屋里的小红也在做梦。
她梦见自己偷偷摸摸溜进一个大户人家,看到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妹妹。
妹妹正躺在床上睡觉,闭着眼睛。
梦里的小红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她鬼使神差地捏住被子,把被子覆盖到妹妹的头上,然后使劲按住。
妹妹在被窝里挣扎,然后变得一动不动。
小红在屋里挖坑,把妹妹埋起来,然后她假扮成妹妹,穿那些漂亮衣衫,在大户人家享受荣华富贵。
爷爷奶奶跑来大户人家认亲,小红冷笑,毫不留情地吩咐仆人把他们打出去……
— —
天亮之后,梦境就像泡影一样,消失了。
小红起床干活,先把笼子里的鸡鸭放出来,然后伏低身子,伸手去笼子里捡蛋,小心翼翼。
她还记得,有一次,她不小心摔碎一个蛋,被奶奶骂了一天。甚至在吃饭时,奶奶把她的饭碗抢走,不让她吃,态度特别强硬。
一回想那个场景,她的心和肝都忍不住颤抖,恐惧的种子早就在内心深处埋下,随时随地都在萌芽。
这些年,她讨厌爷爷奶奶和亲爹,但同时,她又发现,自己学到了他们的坏毛病。
比如在做梦的时候,梦里的她比爷爷奶奶更坏。
特别是昨晚上的梦,她还隐隐约约记得一些。
梦里的她居然杀人了,这是白天的她不敢干的事。
捡完蛋之后,她洗干净手,去哄摇床里的弟弟丑剩。
丑剩哇哇大哭,尿布湿漉漉。
小红心情不好,看见他尿床,忍不住动手打他。
不是打屁屁,而是打他的小脸。
小红暗忖:反正你小,不会告状。
打完之后,她给他收拾干净,然后把他背到后背上,去厨房煮饭,顺便给丑剩煮稀饭。
亲娘死后,他们颇有姐弟俩相依为命的意思,因为照顾小娃娃的活都是小红干。
冯老妪一有空就去找三姑六婆聊天,打听那些等着嫁人的姑娘,迫不及待想给儿子冯吉取个新媳妇,再多生几个孩子。
冯吉则是一有空就抽水烟,眯起眼睛,时而陶醉,时而苦闷,吞云吐雾。即使听见儿子哭,他也不会去抱一下。
今天,冯家的日子过得与往常不一样。
吃完早饭之后,冯老头和冯老妪在屋里翻箱倒柜,找出像样的衣衫,穿身上。
在冯老头的带领下,全家人进城去。
路上,小红十分窘迫,背着弟弟,时不时低头看自己的脚。因为脚上的鞋子破了两个洞,那洞洞恰好是在鞋尖,最显眼的地方,大脚趾头时不时暴露出来。
她不喜欢这样。
平时在家的时候,她不在意身上的衣衫鞋袜是否破烂,但出门去见外人时,她的羞耻心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
怀疑别人会盯着她破洞的鞋子看,怀疑别人会议论此事。
即使别人同情她,她依然觉得难受至极。
特别是想到亲妹妹正在大户人家享福之后,她的郁闷和羞耻心达到顶点。
她宁愿那个亲妹妹在吃苦,比她过得更差。
如果真是那样,她才会好受一些。
冯老头、冯老妪和冯吉正说说笑笑。
其中,冯吉最为乐观,一副“老子走运,即将飞黄腾达”的自信模样,走路大摇大摆。
冯老头仿佛这个家里的将军,指挥其他人该如何行动。
他说:“孩子奶奶,等会儿你看见那个孩子,就冲过去抱住她,好好哭一哭。”
“说些好话给她听。”
“她如果心软,这事才好办。”
冯老妪笑眯眯,说:“但愿她像她娘一样,是个没主意的软骨头。”
“到时候,咱们就能拿捏她。”
冯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把下巴抬得高高的,笑得如沐春风,说:“可千万别像我,如果像我,恐怕是个爱打架的母老虎。”
“到时候,跟咱们打起来。”
冯老妪不乐意,伸手捏他胳膊,斥责:“你别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