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深夜——
青森,讨伐军大营,本阵——
青登负手而立,站于帐外,遥望北方。
“青登,你怎么还没睡?在看什么呢?”
胜麟太郎蓦地自斜刺里出现,移步至青登跟前。
“我向来觉少,即使晚一点睡也无关紧要。麟太郎,你呢?你怎么还没睡?”
胜麟太郎干咳了两声,神色怪异。
未等他回应,青登就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说道:
“让我猜猜,明天就是开战之日,所以你紧张得睡不着觉,便想出来透透气,对吗?”
胜麟太郎一愣,旋即挂起苦涩的笑意:
“哈哈,你猜对了……这可是我首次上阵,若说不觉得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青登摊开双手:
“感到紧张是正常的。即使是久经沙场的我,刻下也不免感到紧张。”
“嗯?堂堂‘仁王’竟然也会觉得紧张吗?”
胜麟太郎朝青登投去讶异的视线。
青登哑然失笑:
“虽说人人都敬我为‘神’,但你们别真的把我当成‘神’啊。我终究是肉体凡胎,正常人会有的情感,我一样不少。”
“我的一个命令将决定无数将士的性命;我的一个决定将影响战争的胜负。”
“若不对‘总大将’一职抱持着足够的敬畏,可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
“所以,我这与其说是‘紧张’,倒不如说是‘心情沉重’。”
“自身责任重大,因此不论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麾下的将士们,我会让我指挥的每一场战争,皆以‘完胜’告终!”
说到这儿,青登沉下眼皮,眸中精光闪烁。
他那锐利似箭的目光,仿佛已跨过津轻海峡,直抵明日的战场——五棱郭!
自收到“北方有异”的战报后,南至京畿、北至奥羽的广大地域便紧锣密鼓地展开战争动员!一支支辎重队、一队队援军,如百川入海般汇聚向青森!
终于……今日今时,进攻所需的辎重、援军,悉已到位。
抬眼望去,刻下的青森全然不复先前的安宁景况。
层层叠叠的营帐像密林一样森然干霄。
以咸临丸、观光丸与富士山丸为核心的数十艘战舰,依序停靠在岸边。
临海而建的讨伐军大营,俨如一头凶恶的猛兽,随时准备虎跃而出!撕碎敌人的咽喉!
素来秉持“风驰电掣,疾风怒涛”这一原则的青登,绝不肯耽搁一分一秒。
在讨伐军完成跨海进攻的一切准备后,他当即下达军令:明日即为开战之日!
明天清晨,他们将挟全部舰船北上,以排山倒海之势一举收复五棱郭!
讨伐军共由两部分组成。
其一是由新选组二番队、八番队与半支十一番队组成的绝对主力,共计千余人。
其二则是由奥羽诸藩的藩兵们拼凑出来的“奥羽联军”,共计五千余人。
两军合计六千人——这便是讨伐军的总兵力。
尽管后者的装备很糟糕,大多都停留在战国时代的水准,军事素养亦乏善可陈,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他们的士气相当高昂,都想在此役中立下战功、改变人生。
奥羽乃经济落后的“欠发达地区”,奥羽武士们的生活水准普遍处于令人不忍直视的水准。
难得有一个挣取战功、改变命运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自然是不愿错过。
青登亲口向“奥羽联军”的将士们做出承诺——他以江户幕府的名义作出担保,但凡立下战功者,他绝不会吝惜赏赐!
“仁王”的信誉,一直是有口皆碑。
在获得青登的保证后,“奥羽联军”的士气登时暴涨,无不摩拳擦掌,恨不得明日的进攻时刻马上来到。
胜麟太郎扬起视线,与青登一起向北望去,口中嘟哝:
“希望你派出的那位间谍,能够派上大用场……”
为了防止泄密,青登只跟胜麟太郎、永仓新八等极少数人提及了“真岛一马”的去向——他让“真岛一马”潜入五棱郭,充当内应!
青登闻言,意味深长地一笑。
“麟太郎,关于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安插进五棱郭的那位间谍,绝对是这世间最可靠的间谍,他绝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胜麟太郎不清楚“真岛一马”的底细,但他相信青登。
“既如此,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语毕,短暂的沉默降临在二人之间。
忽然,胜麟太郎像是想起什么事情,颊间浮现几抹异色。
“……青登,此时此地,只剩你我二人,机会难得,我想跟你谈些……比较严肃的事情。”
他说着转过脑袋,一脸肃穆地、直勾勾地紧盯青登的面庞。
“青登,你是怎么看待江户幕府和京都朝廷的?”
突如其来的犀利质问,使现场氛围发生微妙的变化。
假使刻下有外人在场,绝对会被惊骇得神色大变、直冒冷汗。
对于像青登这样的权臣而言,没有比这更敏感的问题了!
虽然“南幕府”的臣工们都有意识地避开这一话题,但他们都很清楚:如今的青登已然是“南幕府”的事实上的权臣!
遍观“南幕府”上下,无人能跟青登比肩,唯一能遏制他的德川家茂尚在昏迷……其权势比起曹操、司马懿,有过之而无不及!
青登究竟会是幕府的周公旦、霍光,还是幕府的曹操、司马懿……没人能说个所以然来,也不敢去讨论,统统闭紧嘴巴,不愿多谈这个话题,生怕惹祸上身。
迎着胜麟太郎的笔直注视,青登表面上不动声色——天赋“帝王之术”发动——实际上,他的心脏已敲响提防的警钟。
【注·帝王之术:面部肌肉的控制能力极为出色。】
他并未予以正面回应,而是打了个马虎眼:
“怎么了?为何突然问我这个?”
胜麟太郎看穿了青登的戒心,微笑道:
“青登,请你放心,我绝未怀揣恶意。”
“为了展示诚意,我就先开诚布公吧——我觉得京都朝廷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至于江户幕府……它已经没救了,还是趁早灭亡为妙。”
这一霎间,饶是在天赋“帝王之术”的加持下,青登也不禁一愣。
虽比不上青登,但胜麟太郎乃“南幕府”的仅次于德川家茂、青登、天璋院之下的四号人物,大权在握。
像他这样的实权人物,竟冷不丁的“自爆”,同时抨击江户幕府与京都朝廷……委实是令人震愕。
胜麟太郎无视青登的神态变化,不紧不慢地把话接下去:
“青登,我已做好觉悟,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皆是肺腑之言,绝无半分虚假。”
“你我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拐弯抹角,所以我就省去多余的赘言。”
“先说京都朝廷吧。”
“天皇与朝廷诸卿百无一用,让朝廷来掌权,无异于让三岁幼童来治国。”
“与其让这么一群酒囊饭袋骑在百姓们的头上,空耗钱粮,倒不如尽早将他们废黜。”
“而江户幕府……想必你比我更加清楚它的虚弱、腐朽。”
“江户幕府早已是积弊难返。纯粹是时运使然,出了你这么一位绝世天才,才让它在近几年里又风光起来。”
“但是,在我看来,这纯粹是回光返照。”
“直白的说,这棵烂到根子里的‘朽树’,目前完全是靠着你的支撑,才得以勉力生存下去。”
“然而,朽树终究是朽树,不论浇上多少水、施上多少肥,也不可能将其救活。”
“它终究会倒塌,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眼下‘东西大战’在即,所以我们还不能让江户幕府、京都朝廷倒台,仍需仰仗这两块‘招牌’来收拢人心。”
“只不过,待日后内忧外患皆平,我们就可以认真考虑这两块‘招牌’的去留了。”
“我认为‘东西大战’不会长时间地持续下去。”
“因此,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得直面这个严峻的选择。”
胜麟太郎说完了。
那落针可闻的寂静,重新降临。
他应该是想给青登一个消化、适应的时间吧,所以他不发一言,静静地等青登做出回应。
语不惊人死不休——此时此刻,青登由衷地体会到这句诗的深义。
不仅大肆抨击江户幕府和京都朝廷,而且还明里暗里地示意青登“反他娘的”……老实讲,青登一时间都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说出什么样的回答。
他下意识地换上半打趣、半认真的口吻,以此来缓和现场的凝重氛围。
“麟太郎,难道你是想劝我日后推翻江户幕府与京都朝廷吗?”
胜麟太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青登,我今夜之所以突然跟你说这些,并非强迫你即刻做出抉择,而是想告诉你:你拥有决定历史的能力。”
“你若是选择力保江户幕府与京都朝廷,那么在你的有生之年,这两块‘招牌’都不会倒。”
“你若是选择终结江户幕府和京都朝廷的历史,那你将直面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注定是一场艰巨的战斗。公家与武家绝不会坐视你剥夺他们的地位、特权。”
“全天下的公卿、武士都会掀起叛旗,不死不休。”
“当然,也不是所有武士都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假使你下定决心,誓要消灭公武,我会毫无保留地跟你站在同一战线,陪你战斗至最后一刻。”
“我是下级旗本出身,公家与武家的贪婪、残暴,我早就看厌了,不想再看下去了。”
“如果是你的话,或许真能建立一个空前绝后的‘新时代’——我由衷地笃定。”
青登闻言,就像是听见滑稽的趣闻,笑了笑:
“麟太郎,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我只不过是一介剑士,舞刀弄枪还凑合,治国理政就算了。”
“让我这个剑士去开创‘新时代’……你未免太高看‘剑士’,同时也太小瞧‘新时代’的份量了吧?”
胜麟太郎莞尔:
“战胜全天下的公卿、武士——换做是在十年前,我绝对会认为这是痴人说梦。”
“可现在,在一次次地见识到你的才能后,我改变想法了。”
“青登,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所了解——你最大的才能,不是出神入化的剑术,而是‘聚拢民心’。”
“自你横空出世以来,难以计数的平民百姓为你倾倒。”
“时至今日,你在市井间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你在平民中拥有一呼万应的号召力,天下百姓只知‘仁王’,不知将军、天皇——正是你的这项才能,给了我充足的信心。”
“整合万千黔首的力量,未尝不能战胜公卿、武士。”
“若说这世上有谁能建立‘新时代’……舍你其谁?”
“我是脆弱的‘腐草’,只能发出微弱的萤光;而你是灿烂辉煌的‘万丈霞光’,足以揭去深沉的夜幕——此乃我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
说到这儿,胜麟太郎转动视线,看着青登的眼睛,四目对视。
“要求你去决定历史的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青登,多多审视自身,然后依循你的本心,做出抉择。”
“我想说的就这么多,告辞了。”
胜麟太郎微微欠身,向青登轻施一礼,随即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开。
虽然他的话音已停,但青登的内心仍处于极不平静的状态。
消灭公武、天下黔首、“新时代”……这些词汇如流星般在他的脑海中划过。
灿烂辉煌的“万丈霞光”,足以揭去深沉的夜幕……在听见胜麟太郎的这句话时,青登的面部表情登时变得怪异起来。
是巧合吗?就在前阵子,有位阿伊努老人说他的守护神是“光”,后脖颈处时刻顶着直插云霄的光柱……
看着胜麟太郎的逐渐远去的背影,青登露出复杂的神色,开玩笑地说道:
“‘紧张得睡不着觉’……这只不过是你的托词吧?你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才特地来找我的吧?”
胜麟太郎没有回应,只轻笑了几声。
青登继续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如果我是江户幕府、京都朝廷的忠臣,就凭你方才的这一番大逆不道的‘妖言’,我能当场拿下你。”
胜麟太郎又笑了几声。
“可你不是。你从来都不是。”
他的这句话语,飘散在夜风中。
……
……
同一时间——
箱馆,五棱郭,犀力卡的卧室——
“犀力卡,如何?我没骗你吧?我说2日之内就能送上新鲜出炉的‘狂战士之水’,就绝对会兑现诺言。”
马埃尔说着侧过身子,好让犀力卡能够看清他背后的垒放整齐的4个大木箱。
犀力卡缓步上前,俯首查看——所有木箱都装着满满当当的玻璃瓶。
他伸出手,随手拎出一瓶,只见其中流溢着无色的液体……乍一看去,根本就是普通的水。
犀力卡深吸一口气,随即发出无悲无喜的感慨:
“看似普普通通的液体,竟蕴藏着使人变为妖怪的魔力……真是不可思议啊。”
马埃尔微笑道:
“这就是炼金术,西方世界的古老技艺。”
“无数炼金术士为炼制出传说中的‘永生之酒’而倾尽才学、生命。”
“尽管他们全都失败了,但是有不少人在钻研‘永生之酒’的过程中,成功捣鼓出不少奇奇怪怪的邪门物事。”
犀力卡缓缓将手中的“狂战士之水”放回原处。
“马埃尔,多谢了。”
“不必客气,我们是荣辱与共的盟友。既为盟友,便理应相互照应。身为你最忠实的盟友,我现在要无偿告诉你一条好消息和一条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犀力卡轻蹙眉头。
他不喜欢别人跟他卖关子,故冷冷地说道:
“坏消息。”
“坏消息是青森的幕军已有‘准备进攻’的征兆。不出意外的话,早则明日,迟则两、三日后,规模庞大的幕军将跨越津轻海峡,直取五棱郭。”
犀力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马埃尔,你的战舰修得怎么样?”
这次换马埃尔皱眉了。
“很遗憾。‘太阳王号’的蒸汽机修不好了。它只能趴在箱馆湾,充当阻遏幕军登陆的炮台。”
“‘拿破仑号’的状况稍好一些,舰体已大致修复,不过因为武器库被毁,损失了不少大炮、弹药,所以火力大大下降,远不如初。”
犀力卡沉声道:
“也就是说,现在能够出海作战的舰船,只剩下‘拿破仑号’和‘贞德号’。”
马埃尔点点头。
“好了,我现在已经收到两条坏消息了。那好消息呢?希望你的好消息能够冲淡我刻下的糟糕心情。”
犀力卡弯起嘴角,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好消息是我的炼金术士成功炼出稀世的‘宝物’。”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探怀,摸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瓶,瓶中装着淡黄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
“这是真正的‘狂战士之水’,能让你变为真正的狂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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