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陈三爷验明正身后,被投入牢房。
津门第二监狱自满清时就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也可以说是死刑犯,因为那时候不是立即执行,而是秋后问斩。
反正进这个地方的人,基本都是罪大恶极。
那么监狱的环境和恐怖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这里的典狱长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租界内任巡捕探长的李探长。
李探长和陈三爷可是老交情了,从龙海升时期就认识,后来陈三爷崛起后,没少给李探长送礼,所以法租界的事,一直是李探长帮着陈三爷摆平。
包括上次从东北来天津刺杀陈三爷的那两个刺客,被陈三爷安排的马夫哥当街击毙,李探长也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日本攻陷天津后,虽然没有进入列强租界,但它在租界周围大肆屯兵,设置检查岗哨,搞得租界内的经济越来越衰退,进出不方便,做生意的人少了,偷鸡摸狗、当街干架、酒后耍酒疯的混子也就少了,李探长由于没有案源,带着几十号兄弟都快揭不开锅了。
没有案子,就没有人行贿,就没有人请客送礼,就发不了财。
李探长见风使舵,不再在法租界当探长了,而是和高凌霨勾搭一番,给高凌霨送了礼,作为津门维持会总会长的高凌霨给李探长安排了一个差事——津门第二监狱典狱长。
李探长千恩万谢,哇塞——发财的机会又来了。
这里面关押的都是重刑犯,有不少死囚背后是有势力的,想尽办法捞人,李探长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
陈三爷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敢斗胆进入这所监狱。
否则他傻啊?
这就相当于龙潭虎穴,进来还出得去吗?
陈三爷这些年一直在经营各种社会关系,平时谁都不得罪,只要是有用的人,他都送礼,哪怕是个小喽啰,暂时没用,他也送,保持友好往来,总有一天能用上。
李探长以前都是仰三爷鼻息而处事的,他的档次比陈三爷差远了,陈三爷放个屁他都闻不到第一口,但陈三爷一直和他称兄道弟,一直探长探长的叫着。
李探长感觉陈三爷很会办事,所以也很佩服陈三爷。
如今,陈三爷进来了。
李探长都懵了,正式收押前,亲自提审陈三爷,其实就是把陈三爷单独叫到他的办公室,倒上茶水、点上烟,问问到底咋回事。
陈三爷说:“我把日本人打了。”
李探长听完更懵了,惊得半天说不出来话:“三爷,您咋想?这可不是您的作风啊。以您的头脑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陈三爷无奈地一笑:“唉呀,喝酒误事啊,我回了一趟安德县,连喝两顿大酒,脑子不清醒了,我当时没想打那个日本兵,反手一巴掌,打完了,才看清是日本人。”
李探长长叹一声:“唉——所以说过度饮酒有害健康,差点把自己小命搭进去吧?也亏得花子小姐庇护你,也亏得你自己名气大,否则换作别人,早枪毙了!以后可不敢这么干了,昂?”
陈三爷一笑:“李哥啊,你就别教训我了,我都知道了,赶紧把我收监吧。”
李探长想了想,道:“程序还是要走的,你放心,我给你弄个单间,就说你身体不好,每日三餐有酒有肉,你在里面睡觉就行,放风的时候,你就出来玩一会儿,等风头过了,我给你写个‘表现良好,诚心悔过’,再和花子小姐打个招呼,就把你送出去了。”
“别别别!”陈三爷摆摆手,“李哥,好意我领了,我知道李哥对我好,但我不能连累李哥!你绝对不能给我弄单间,你必须把我投进大通铺牢房,和各路恶人关押在一起。”
李探长眉头一皱:“为啥捏?”
“因为这样才真实啊!李哥你想想,我把日本鬼子打了,香月清司很生气,我被关进来,日本人的眼睛肯定盯着,就是让我来吃苦的,如果你给我弄个单间,每日喝酒吃肉,木桶里泡个澡,再弄俩妞过来按按摩,过得舒舒服服,你想想日本人会善罢甘休吗?到时候连您也连累了!可不能这么办,日本人贼着呢!”
李探长倒吸一口冷气:“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我把你和那些死囚关在一起,你受得了吗?我可告诉你,安全得不到保障,都是死刑犯、亡命徒,晚上睡着睡着觉就起来杀人,还有各种精神病,每个月押赴刑场枪决的人数不如斗殴死得多,上面也不管,死了省粮食。”
陈三爷想了想,道:“我能适应。”
“你能适应啥啊?你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这就是地狱!而且这里面很多都是当年看你不顺眼的,你一个外来户,在津门插杆旗,还娶了沈小姐,津门的流氓不服啊,我估计你熬过不一晚上,就得挺尸!”
陈三爷都笑了:“这么恐怖吗?”
“我可没跟你闹着玩。”
“那咋办呢?让你说得我都害怕了,进退两难了。”
“这样吧,我给你一包耗子药,你今晚吃了它,然后我就拉动警铃,对你进行抢救,然后就保外就医了。”
“你快拉倒吧!万一你反应慢了,我就真死了!耗子药吃下去,立马蹬腿!”
李探长沉思片刻:“铁钉!铁钉!你吞个钉子,自残,然后也能保外就医!”
陈三爷万般无奈:“有点文明的方式吗?咱别这么残忍行吗?好家伙,我进去还不一定死呢,结果又是吃老鼠药又是吞铁钉,把自己搞死了,我冤不冤啊。”
李探长哈哈大笑:“三爷啊,有一张好牌,你不打,偏偏来这里受罪,你怨谁?”
陈三爷一愣:“什么好牌啊?”
李探长目光阴柔,坏坏一笑:“村上花子。”
“什么意思?”陈三爷越发不解。
李探长不怀好意地又笑了:“唉呀,三爷,别装了,你和花子小姐不是有一腿吗?你非得守住你的高风亮节、你的一世英名,有屁用?你就登报,和花子小姐联姻,这事就办了!”
“我在监狱里怎么登报?”
“这事我来办!记者我来请!你只要答应了,面对记者全然承认和花子小姐情定终身,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陈三爷这才发现上套了,敢情老李很狡猾啊,这个顺水人情、这个拍马屁,可谓极端高明:“行啊,老李,可以啊,你是花子小姐肚子里的蛔虫啊?”
“嘿嘿嘿嘿,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这样做,第一,对得起三爷您,我够义气了,对得起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第二,我不是也想在花子小姐面前立个功嘛,名正言顺地把她的情郎送出监狱,她肯定会高兴的。”
陈三爷笑了:“你咋就知道我和花子小姐有一腿呢?你看见啦?”
李探长大笑:“我闻见了!我闻着味就来啦!”
“哈哈哈哈!”陈三爷终于想明白了,这是村上花子的意思。
原来前天晚上的酒局,是一次试探,村上花子那些话不是随便说的,一环套一环。
陈三爷沉思片刻,道:“不妥。”
“有啥不妥的?”
“你想简单了。”
“也没什么复杂的啊?”
“花子小姐的意思,不代表日本驻屯军的意思,你要知道,黑龙会是法西斯组织,但它和日军军部比起来,分量不可同日而语,这个节骨眼,这个风口浪尖,搞这一出,有两种结果,第一,香月清司勃然大怒,把我直接干掉,还会累及花子小姐,第二,军部不作声,皆大欢喜。但我敢赌吗?你敢赌吗?花子小姐百密一疏,她有情,我有意,她关心我,我关心她,所以,我更不能这么办。什么也别说了,你就直接把我投入牢房吧!”
李探长百思不得其解:“你图啥呢?你就这么喜欢和重刑犯关押在一起吗?”
“我不喜欢啊,但我没办法啊,为情人,为朋友,为花子小姐,为老哥你,我也必须吃这个苦!”
“是真心话吗?”
“这玩意能有假吗?”
“进了那种牢房,我可保证不了你的安全。”
“你给我一把枪就行!”
李探长身子一颤:“这可不行!你可以用刀子捅死犯人、玻璃割死犯人、筷子插死犯人,但绝对不能出现枪,这是明令禁止的,有了枪,就可以暴动,维持会也害怕。”
“那你给我一颗手榴弹。”
“你疯了?我给你弄个迫击炮呗?”
“也行。”
“行个屁。三爷,咱别闹了行吗,你要么吃老鼠药,要么吞钉,要么公布你和花子小姐的婚事,我知道你为难,不想背骂名,但现在只有这三条路可走了。你自己揣摩。”
“我还是选择和重刑犯关押在一起。”
“哎吆卧槽,就是犟!就是犟!是吧?犟蛋!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三爷啊,您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啊,怎么现在变糊涂了呢?你是不是和花子房事过多,脑浆子抽干了,变迟钝了?”
“哎哎哎?这句话可是大不敬啊!”
李探长一愣。
陈三爷大笑:“哈哈哈哈,放心吧,我不会跟她说的。”
李探长无奈地摇摇头,叹道:“唉——这样吧,我把你安排在二级罪犯区吧,这些人虽然是死刑,但存在翻案的可能,都是过失杀人或被逼无奈,不同于一级罪犯区,好歹还正常点。”
陈三爷点点头:“可以,但我需要一把枪。”
“没有!三爷你想把我拉下水啊?怎么就说不明白呢?枪,就别想了,不可能!”
“手榴弹呢?”
“又来了!更不可能!”
“炸药包呢?”
“反坦克地雷要不要?装甲车要不要?要不,我给您配个军队?开艘军舰过来?停一架战斗机在你牢房门口?”
“哈哈哈哈。”陈三爷大笑,“至少给我一把刀防身吧?”
“刀行,没问题,一会儿给你找一把。”
“不用了,我身上有。”
李探长一惊:“你身上有?刚才不是搜身了吗?哎吆卧槽,我忘了,我忘了,你是‘鬼手陈’!不行,不行,你过来,你过来,我得亲自搜搜身,你是不是身上还藏着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