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随着众人目光一转,赵福生也将目光转到了这肥胖的中年男人身上。
她上下打量着此人,直看得这人额头大汗淋漓。
这人约四十岁左右,胡须修剪得很是整齐,脸皮像是发胀的馒头,十分白胖。
他身上穿了一套黑红相间的袍服,肥滚的腰间系了一条玉带,玉带扣得很紧,几乎要吃进缎衣之中。
感受到赵福生的视线,胖子身体抖了抖,额头大汗汇聚,形成溪流,顺着他惨白的脸皮往下涌。
他忙不迭的从袖口里掏出一方手帕,颤颤巍巍的擦了擦脸、脖子四周。
在场人没有谁敢嘲笑他。
镇魔司的地位崇高且特殊,驭鬼者喜怒无常,品阶越高的人,连皇亲国戚——甚至天子本人都不放在眼中。
孟婆本身已经够诡异了,可这一行人却如众星拱月将赵福生包围在中间,可见赵福生地位特殊。
胖子被赵福生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绝望之下开口道:
“不知诸位大人是——”
“你是谁?”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迳直问道。
只要能对答得上话就好。
胖子松了口气,甚至心生感激之念,连忙道:
“大人,小王刘渊——”
“刘渊?”
赵福生一听这话,便随即愣了一下,接着再次打量这人:
“楚王刘渊?”
谢景升听她语气怪异,不由问道:
“咱们在上阳郡时,你应该听过他名字的。”
刘义真、孟婆等人不明就里,但是范氏兄弟在片刻的怔忡后,突然道:
“大人真是好记性。”
赵福生也笑了:
“倒不止是上阳郡的瓜葛。”
“楚王刘渊,宝知县定安楼的主人。”
那刘渊听闻这话,不停的点头:
“是、是——”
话虽这么说,他的眼神却有些茫然。
对这样的皇亲国戚来说,他名下产业颇多,宝知县的定安楼只是他所属名下的产业之一罢了。
“大人若是喜欢,回头便送给大人——”
赵福生摇头:
“我只是曾经借过定安楼。”
她此时并不愿与刘渊闲话家常,只短暂的说了两句话后,接着语气一转:
“无头鬼厉鬼复苏多久了?几时进的宫?宫中还有多少幸存者?镇魔司其他的人在何处?皇帝呢?”
赵福生一连抛出了数个问题。
刘渊因她先前提及定安楼的话题,紧绷的心弦略微松了一松,此时回道:
“大人,这无头鬼——”说起这桩鬼祸,刘渊等人气不打一处来:
“唉,这都怪审案的。”
“听说是乡下地方来的,姓刘——”
“是他办了冤假错案,导致厉鬼复苏。”
其他人七嘴八舌:
“此间案子了结,定要治他罪的。”
……
刘义真哪听得这些话,他冷笑一声:
“诸位好手段,这真是治不了厉鬼就治人了,手痛砍手,头痛剁头,问题一劳永逸。”
“……”
刘渊等人提起无头鬼案时本来一肚子的恐惧化为了怒火,刚发了几句牢骚,却被刘义真阴阳怪气一顿奚落。
谢景升看在眼里,自然知道缘由,直接不耐烦的对刘渊等人道:
“好了、好了,就事论事,东拉西扯的干什么?”
他冷冷道:
“赵大人问什么话,你们只管回答就行了,她不是来听你们抱怨的。”
刘渊心中一凛,这才惶恐道:
“是。”
“这桩案子——”刘渊答完,本来又想从案子说起,但他想起谢景升警告,便及时收声,再道:
“九天之前,一个死囚被砍了头,照规则,砍头后应该打发他家人上门领尸,再缝合下葬。”
他顿了顿,又道:
“但此人情况特殊,他已经无亲人,尸体、遗物也无人处理,直到三天前,便出祸事了。”
众人本以为帝京之内防护重重。
这里汇聚了天下最强大的镇魔司的力量,仅只是京都之内,便分五城镇魔司,每城各有银将级驭鬼者驻守。
除此之外,天下镇魔司最强匾额也留在其中,中都内有帝狱,也能镇压厉鬼。
这些年来,大汉朝四处鬼祸频发,唯独帝京固若金汤,“却没料到怪事年年有,今年就出事了。”
刘渊无奈道:
“鬼复苏后,到处杀人,且此鬼邪厉,端人的头颅。”
初时被它杀死的人脑袋被取走,只留下无头的尸身,一开始身份都没法辨认。
“最初还以为是江洋大盗胆敢闯入官府杀人——”
另一个男人插话:
“它混迹人群里,恐怕不是它主动出手,一般人还认不出。”
大家七八嘴舌说了几句,刘渊才又道:
“直到五城镇魔司出事,大家才确认出了鬼祸。”
无头鬼先屠五城镇魔司,将镇守镇魔司内的驭鬼者一一杀尽,使得鬼祸失控,它又前往中都。
“一开始下头的人还兜着,后面入中都城,兜不住了,才报入朝廷中。”
等到查出无头鬼身份时,事情已经过去六天之久了。
“三天前,无头鬼就进了中都之城,也杀了不少镇魔司的大人。”
……
“最终的结果,就是大人们带我们困守中都,思索解决的办法。”
刘渊说了半天,终于说完了。
赵福生不动声色问:
“办法想到没有?”
她这样一问,刘渊脸上露出焦虑不安的神色,摇头:
“没有。”
“那你们守在这里干什么?”赵福生皱起了眉头。
刘渊道:
“大人有所不知,那无头鬼借了人家的人头后,再难分辨,镇魔司的大人们意思是,坐以等待,引鬼出洞,等到鬼现身了,再想办法将其引走。”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
“只要鬼一出事,引出帝京,京里就安全了。”
刘渊这话听得赵福生忍俊不禁:
“引去哪里呢?”
刘渊擦了把额头的汗:
“随便引去哪里都可以。”
赵福生叹了口气,懒得与他多说。
世人都怕死。
在厉鬼面前,权贵、驭鬼者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刘渊凭什么认为帝京的人就要比其他的地方人命值钱许多?
只是与人争辩没有好处。
刘渊畏惧她的力量,就算她争论了,他表面唯唯喏嘶,内心一样不服。
“那此时镇魔司的人以及天子在哪呢?”
赵福生话题一转,再问道。
刘渊等人本来提起这个话题,隐约觉得这位大人的眼神有些慑人,令人不敢直视,深怕她还要继续再问下去,此时见她主动转移话题,大家心中一松,便道:
“照镇魔司大人的吩咐,宫中人共分为十处,分别藏于殿中,镇魔司守住皇上,坐镇中宫。”
哪处倒霉出事,更以铜锣为号,镇魔司的人立即出动,引走鬼物。
他这样一解释,众人便明白帝京的打算了。
赵福生摇头:
“帝京的大将看来养尊处优太久,已经失去了锐意进取之心。”
面对鬼祸,竟然采取的是被动的处理方法。
她没有点名道姓,但身为曾经的帝京金将,谢景升的面皮却久违的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我来引鬼算了。”
他道:
“照老规矩,到时请封都大人将鬼困入其中,分出鬼棺,交给义真祖父回乡看守。”
依照历史的进程走,是前人‘指引’出来的一条最稳妥的道路。
至少之后的五十多年时间,无头鬼并不会再闹出大祸。
谢景升说这话也并非纯粹为公,他也存了私心——他的父亲死于这一场鬼祸,若是此时借赵福生等人之手,可以将无头鬼真正镇压,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的父亲不必死于这一场灾劫之中?
他话音一落,赵福生看了他一眼,谢景升不敢与她目光相对,本能低头别开眼角。
历史不可更改!
他脑海里浮现出了赵福生所讲过的话。
张传世试图改变历史,最终失败,多年之后还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若是他擅自出手,是不是也会落得跟张传世一样的结局?
谢景升心中正胡思乱想之际,突然远处传来脚步声,刘渊紧绷的脸皮一下松懈了。
他嘴角微微上扬,脸转向了来人方向,但眼角余光却在看赵福生等人——只是他的目光在看到赵福生脸上不以为意的神情时,他又僵了片刻,刚上扬的嘴角又耷拉下去了。
不多时的功夫,只见大殿角落的暗处,有八九人鱼贯而出。
为首一人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了一件墨绿绣暗纹的袍服,面色苍白,神情阴鸷。
在他身后,是一大团诡异的暗影,将跟在他身边的七八人包围在暗影中。
跟着这个男人出来的人脚步细碎,似是知道这些阴影意味着什么,各自神情紧绷不安,注意着脚下的位置,一出阴影,随即又惊魂未定的闪入其中。
“大人,这个人有些脸熟,像在哪里见过——”范无救大喇喇的道。
他半点儿音量都没收敛,一出声便令得所有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了。
武少春听他这样一说,扭头去看谢景升。
谢景升长相俊秀,脸色苍白,容貌与此人相似——再结合58年前他父亲之死,来者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谢景升的嘴唇动了动。
刘渊不敢吱声,快步往来人走去,见到他身后的阴影时,刘渊脸上露出渴望之色,想要上前,又不敢动。
“谢大人。”
他作了揖,招呼了一声。
那谢大人目光漫不经心的在他身上扫过,接着越过刘渊,视线落到了赵福生等人身上。
在看到谢景升时,他皱了下眉头,但最终并没有在此时开口,而是又看向四周的灯,接着冷冷问道:
“鬼祸没解,谁让点灯的?”
刘渊等人不敢开口,双手交握合在腹前,却转头看向了赵福生。
这个举动自然不言而喻。
谢景升一见此景,正要说话,但二范却若隐似无的左右上前一步,将他挡住。
赵福生便笑着说道:
“我让点灯的,怎么了?”
“福生——”
谢景升被二范一挡,恨得牙痒痒的。
范必死如人精似的,十分会看眼色。
他担忧赵福生与谢大人起冲突,到时谢景升要出手阻止,为了以防万一,两兄弟这才将他提前拦住。
可他好歹也是帝京金将,这两小子此时不自量力,一趟上阳郡之行后,竟然也敢出手拦他了。
不过谢景升确实投鼠忌器,他喊了一声赵福生的名字,就见赵福生冲二范点了下头。
两兄弟这才笑嘻嘻的让开,但却仍一左一右站在了谢景升身后。
“你俩要干什么?”谢景升脸色有些难看:
“我驭鬼时,你二人还没出生,这会儿倒反天罡,竟来拦我?”
范必死道:
“谢大人这话说错了,我俩早出生了。”
中都之行令两兄弟摸到了身世来历,此时范必死的话令得谢景升一时语塞,半晌才悻悻道:
“……懒得跟你多说。”
“不说就不说,我们也懒得跟你说。”范无救不服输。
赵福生有些头疼:
“先别吵了,解决了无头鬼再说。”
她一发话,所有人都不吭声了,却彼此都将这个事情记在了心中,打算之后再找回场子。
那谢大人听到范必死称呼谢景升为‘谢大人’时,脸上露出怪异之色,他目光在谢景升身上定了半晌,神情阴晴不定。
好一阵后,他这才看向赵福生:
“你作主?”
“差不多。”赵福生微微颔首。
谢大人的目光从孟婆等人身上一一掠过,孟婆等人没说话,默认了赵福生的说法,他看向谢景升,谢景升不由自主的点头:
“她作主。”
谢大人沉默半晌,接着问:
“帝京五城镇魔司都出了事,你们是哪里的幸存者?”
“从徐州万安县来的——”赵福生答道。
“徐州?”谢大人身后的阴影里,有个人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半个脑袋,露出一双眼睛:
“是镇魔司的人吗?”
刘渊点头:
“看样子应该是——”
范必死等人对赵福生口称大人,且孟婆明显是‘驭鬼者’,他们又敢在鬼域穿行,更是符合驭鬼者张狂性格。
那人说道:
“既是镇魔司的人,想必上了魂命册。”
一入魂命册,非请勿出镇守之地,私自离开会遭受魂命册反噬。
“你们怎么敢离开徐州之地?你们究竟是不是镇魔司的驭鬼者?”
谢大人的身后,另一侧也有人探头出来问话。
孟婆冷笑了一声:
“魂命册?是这个吗?”她说话的同时,从怀里掏出万安县的魂命册。
那鬼册原本翠绿如翡翠,上面本该爬满鬼符。
可此时符文受到细密的血丝缠绕,早失去作用。
她拿出这东西,谢大人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