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琴行之后,每天在琴行里面出没,我看着每一个人脸上的忙碌,为了拿下韩冬经纪公司的授权,我们前前后后费时费力,还费钱。齐薇和我已经开始和韩冬的经纪人接触了。可是最后还是没谈拢,这也注定了这次演唱会,我们要将律美诗吉他的标志遮盖住了。
我擦拭着琴行里面的琴,律美诗的logo是金色的两个圆圈圈在一起,组成一个“L”形。周琪和我说,这个最开始是一个美术学院的女孩设计的,她和周琪是朋友,经常来周琪那里买琴弦。
金色的图案在光下熠熠生辉,在光照进眼睛的时候,我总会在这个时刻想起来从前的事情。韩冬和我最开始在地下酒吧卖唱,有些时候还在地铁站。每到冬天来临的时候,我和他穿着露指手套,指甲还要缠上胶布。冬天的琴弦非常的割手,我和他还不敢用力弹,韩冬现在手上的一条伤疤就证明了,琴弦绷断的时候多么的吓人。
韩冬在准备着他的演唱会,时不时也会来到琴行试琴。在挑选来挑选去的过程中,他不断地磨合自己最喜欢的一种声音。我和他说随便挑,要不行把我那把也拿过去。他说算了吧,你那把都不怎么保养,马丁琴本来就娇贵,现在琴颈快弯成大弓了。
韩冬刚刚拿走三把琴,其中就有周琪设计的那把深海泪,我就接到了沈柠的电话。“嘉阳,我能不能要一张演唱会的门票,实在太难抢了。我想近距离听一听韩冬的歌声,我想为他做琴找一找灵感。”
“这没问题,我和他说。”
随即,我开着车来到了工体,在后台找到了韩冬。他正在试音,调音台的旋钮多到令人感到害怕,走廊里面传来阵阵的扫弦和歌声。
“哟,你怎么来了?”
“琴试的怎么样,不行的话,我回家给你拿乐彤送我那把吉普森,实在不行,我就把齐薇店里面的那把琴给你拿来,我们开琴行第一天她送给我的。”
“啧啧啧,你小子,吉他和女人都挺多。我不用了,这把就挺好。这把深海泪,不就是周琪那个女人设计的吗?唉,好久没看见她了,也没在琴行,是不是在保定呢?我觉得这把就最好看。不像你,花花绿绿的那么多。”
提到周琪,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对他说“周琪去世了,就前几个月的事,骨癌走的。那段时间,我和齐薇陪她去了西南看病,到后来给她办的后事。”
韩冬拿着吉他十分的吃惊“走了?不是,琴行开业的时候我们不还在一起吃饭来的吗。这么突然。”
我点点头“人生无常啊。”又将目光转移到深海泪上面“这声音行吗?”
“上次拿的几把都不太行,排练的时候我觉得不合适,现在这把合我心意。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喜欢这一款的声音。我要拿着它让外面看看,谁说韩冬江郎才尽了。让他们丫都闭嘴,听听我这胡同之声!”
“你快得了吧。和你说一事儿,我有个朋友,叫沈柠,现在在我们吉他工厂那边做研发,我们想为你做一款琴,她想听听你演唱会,找找灵感。你能不能给安排?”
“太能了!你把她电话号给我,我给她放第一排。”
“行,你安排吧。”
韩冬叫来助理记下了沈柠的电话号码。之后,我们两个人坐在走廊上,韩冬拔掉了尾插的线路,我靠在墙壁上,看着窗外斜斜的太阳照在他的身上。
这个时候我点上了一支烟。“这么有个性的歌手,也要开庸俗的演唱会?”
“演唱会哪有庸俗的?”
“放屁,十年前,你在酒吧里面对下面大喊开演唱会的都是凡夫俗子,真正的音乐只存在livehouse”
韩冬尴尬的笑了笑“那时候还没出名,现在这么说可要得罪不少人。”
倒计时仅剩下一天,韩冬和他的乐队反复地磨合,律美诗吉他的声音品质也在一众乐手之中得到了好评。如果不是该死的保密协定,我也不愿意让这件艺术品就这样被缠住几圈厚厚的黑色胶布,通体蓝色的琴身,琴头却盖着难看的黑胶布。
演唱会开始的那天,沈柠也来到了北京。她的座位被安排进了离韩冬最近的第一排,我和齐薇在后台帮着韩冬的忙。其实主要还是担心我们的吉他会不会出问题,我特意背上了几把备用的吉他。
韩冬一阵又一阵的清嗓,这些天他排练也是辛苦,嗓音略带沙哑。“行了,甭担心,保密协定能算个什么事,听他们那么吓人,还露出一点点反光就罚钱。”韩冬整理着自己的发型,他的发型师又喷上了一点发胶。
“违约金能把我们整个琴行赔进去,我能不担心吗?”
韩冬拍了拍胸脯“放心啦。”
后台的空调出风口卡着片不知哪年的彩带,在韩冬第八次调弦时突然喷出。我贴着渗水的瓷砖墙,看那片金红交间的塑料片飘落在律美诗吉他上。韩冬的经纪人蒋晋正用热风枪加固琴颈贴布,碳纤维材质在高温下卷曲,像条濒死的黑蛇。
\"陈老板,过来搭把手!\"蒋晋的鳄鱼皮鞋尖踢翻空咖啡杯,褐色残液在琴箱旁蜿蜒成河。我摸向口袋里的亚光喷漆,手指贴向了冰凉的罐子。韩冬突然扫出段不协和音阶,震得使我没有准备的皱起了眉头。
观众席的躁动如潮水漫过防火门时,韩冬正用医用胶带缠绕指尖。他后颈的刺青在汗湿的衣领下若隐若现。助理递上的功能饮料在琴箱上凝出水珠,沿着被遮盖的LoGo轮廓滑落,在碳纤维贴布上画出俩个圆圈。
“嘉阳,你紧张吗?”他突然用拨片挑起那滩水渍,拨片的反光直直射进我的瞳孔,我看向他“你应该想问,你自己紧张吗?”
韩冬喝了一口水“有点,哥们不懵你。”
“相信你,相信你的吉他。没问题的!”
升降台启动的震动从脚底窜上后槽牙时,韩冬把背带多绕了半圈。追光灯劈开黑暗的瞬间,碳纤维贴布泛起深海鱼鳞般的诡光。他指尖落下的第一个泛音,让前排穿亚麻长裙的姑娘突然泪流满面——这是深海泪特有的银色,每个泛音都像月夜投进古井的银币。
韩冬穿着点缀着极小亮片的黑色礼服,我不知道这是怎么设计的,摇滚的衣服都比较有个性,所以也就无所谓了。演唱会的主题叫做“跳动生命”,韩冬沉寂了这么久,再一次跳动在人们的面前,也让人十分期待。他略带沙哑的声音,随着分解和弦的波动传到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耳朵中,开场他选择了自己的原创作品《火花》。
唱到副歌时,韩冬的动作过于剧烈。贴布豁口处,两枚金色圆环随着光闪动了一下。蒋晋的对讲机爆出电流杂音,我握喷漆罐的手腕突突跳动。但韩冬突然旋身背对观众,给自己乐队一个信号,鼓点激进,和声昂扬,调动这每一个人的情绪,台下的观众一起合唱,他们疯狂的跳动,挥手。
情绪聚集在工体的上空,将上方的云朵里面的水分凝结,仿佛下一刻将会疯狂倾泻。SoLo的声浪传进我的耳中,韩冬改用指甲刮奏。碳纤维贴布不会在持续震动中层层剥落,底下的LoGo早已被亚光涂层驯化,在三千流明的强光下仍保持沉默。台下戴贝雷帽的狗仔摄影师刚架起三脚架,他突然将吉他倒转,琴箱开口如黑洞吞噬所有窥视的目光。
几首过后,韩冬透支了自己的情绪和体力,他单膝跪在地上,将深海泪放好,也将吉他的整体摆放在观众的眼前,只是他们不能看见logo。
“我们拥有生命,我们追逐生命,我们探寻生命。尽管现在有的人活在黑夜,有的人心如死灰。可这是我们必须经历的过程,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活下去,唱下去!”最后这几句话,他是喊出来的。台下的呼声和他互动,他拿起了电吉他,用近乎疯狂的扫弦演唱了最后一首歌《再见!北京!》
夜色的北京,工体的人们唱着歌散场,他们的声音沙哑,情绪亢奋。我和齐薇各自松了一口气,可乐在后台等待着。
而我也同样热泪盈眶,因为我再一次看见了韩冬的成功,也联想到我们卖唱的日子。被保安赶,遇见喝多的傻逼,还碰见那些花钱糟践音乐的老板。我衷心为他的成功感到高兴,擦去眼泪之后,我看着台上的韩冬越来越恍惚,因为曾经我们两个人卖唱的钱只能买一碗卤煮,而现在他站在台上成为万人追捧的巨星。
那些日子不再有了,你现在已经成功,这一切都值得!
齐薇看出来了我内心的情绪,她挽着我的胳膊,和我一起分享着这份喜悦,我们都熬过来了。我拥抱着齐薇,就像是那年在冬天的出租屋一样,她头发粘在我泪水横流的脸上,我感受她的柔软心跳。
散场后蒋晋堵在化妆间,平板上的热搜#跳动生命#神秘的蓝色吉他。他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陈老板,合作的事情,我们。”
想起来他之前趾高气昂,让我们填保密协定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摆手“明天我们具体商量一下,现在你准备好演唱会之后的事情吧。”
“好好好。”他一路小跑,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安排手下人做事。
韩冬坐在装道具的塑料箱上,用酒精棉擦拭琴颈:“陈老板,你们这喷漆...\"他突然对着琴箱哈气,白雾在亚光涂层上凝成转瞬即逝的双环,“能在南极用吗?”
“去你的臭贫。你说呢?”
我接过来吉他检查琴身时发现一处新鲜划痕,是某个疯狂推弦动作的赠礼。化妆间的暖色灯下,那道伤痕惊心触目。排风扇的轰鸣中,我仿佛听见木材深处的叹息,那是云杉面板在漫长干燥期里留下的记忆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