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帽、文明棍、黄铜怀表,外加一身米黄色的西装,便是他装扮的全部了。阿德今天要扮演的角色为奥拉夫·斯特耶恩,是位老绅士。其人真实存在,是布林顿庄园的门客。
接待大厅内人数寥寥,所以阿德很快便排到了号。他所申请的是‘战争离散亲属找寻’项目。此项目负责部门于八年前正式成立,属于上任岛辅(里特劳斯上任)的政绩之一。
“麻烦帮我查询下这个人的信息。”阿德递出一张故意做旧的,克拉丽丝童年时期的照片,“她叫克拉丽丝·奥贝平,L国人,大概在战争纪元三年左右来岛。”
“显示下身份信息,再把帽子脱掉。”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说。
阿德照做。电子屏幕上浮现出他现在的模样——已经半秃的脑袋,布满皱眉的脸,似乎永远不能聚焦的眼神,还有那疲惫而佝偻的双肩。
随着滴的一声,AI的身份确认工作已经完成。
“请说明下事由,斯特耶恩先生。”
“她是我老伴的侄女。”阿德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讲了出来,“我老伴去世之前,拜托我务必找到她。他们是在战争时失散的……”他慢条斯理,又充满哀伤地说,“他们都是L国的公民。战争摧毁了一切,也使他们不得不分离……我老伴一直都在寻找她,可因为各种原因,迟迟找不到她的踪迹……呵呵,这也是我老伴最后的心愿。姑娘,麻烦您查得仔细认真一点,这件事对我重要。”
工作人员依旧没看他。她敲了几下键盘,然后冷漠地说,“查到了,你也不用找了。克拉丽丝·奥贝平已于源纪二十二年过世。”她将照片原路退回,然后举着话筒高声道,“好了,下一位。1086号,1086号。”
阿德不禁一愣:这就完了?这也太敷衍了吧?话我还没问完啊……社会署的人,也太不负责了吧?行,那我就申请进入‘自由对话窗口’。布林顿庄园的门客,应该有这个权限。
“姑娘,你确定没看错?”阿德站起身,堵住窗口,“她叫克拉丽丝·奥贝平,你没拼错名字吧?”他调出身份信息,“姑娘,你要是查不到,就让我去‘自由对话窗口’吧,我是布林顿庄园的人。”
1086号已经走了过来。是个体态丰腴的太太。
“确实去世了,先生。”工作人员不耐烦地说,“不信你看——克拉丽丝·奥贝平,源纪二十二年过世。”她将克拉丽丝的死亡信息投射到对外屏幕上,岛民户籍已终止的字样印在黑白色的头像上,“还有,先生,今日的‘自由对话窗口’不对外开放,您要是想申请,请明天再来。先生,麻烦让一下,请不要耽误下一位的时间。”
阿德怎么可能让开,他要查的东西还没查到呢。灵机一动,他顿时大哭起来——“嗨呀呀,我可怜的侄女啊,你怎么还死在你姑姑之前了呢?你姑姑找了你半辈子呀,你这不是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嘛……你真是狠心啊,你真是狠心啊……”接着,他又开始捶胸顿足,“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我怎么向西格丽特交代?我怎么向西格丽特交代?嗨呀呀,老太婆,我对不起你呀,我对不起你呀……”
“先生,麻烦你去别处哭行不?别耽误我们工作好吧。1086,你来这里。”
“嗨呀呀,老太婆呀,我可怎么办好呀!”阿德直接扑到窗口前,痛哭起来。
“这位先生,这里是办公场所,你不要胡闹好不好?我的天,怎么都要找我麻烦,烦不烦人(小声),保安,保安!”
还打算让保安撵我?行,那我就装病。我非闹到你上级来了不可,我也非得看看‘自由对话窗口’到底开没开放。
阿德做出呼吸急促的样子,并开始翻白眼。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做出痛苦的样子道,“药……我的药……胸口好闷……我的药……谁帮我拿下药……就在我口袋里……”
“我说,大爷,我们这里不是医……”
突然有闪光灯出现,工作人员的不耐烦话语,顿时噎在了她的嗓子里。
阿德看到,大厅里有些人,已经举起手表,将眼前的状况拍摄了进去。
“哎呦,好难受……我的药……谁来帮帮我……”阿德继续伪装。他瘫在窗口前,大口呼吸起来。
没人上前帮忙,围观拍照退缩才是常态。因为多年前的一场判例——不是你吓的,你为什么要扶?还不是因为心虚?当然了,他们还得躲远了才行,否则另一场判例也饶不了他们——为啥不扶?就在旁边看着?你是别有用心吧?
小声嘀咕者颇多;阿德身后那位丰腴太太已经不敢上前,她在不知所措。
这时,窗口内传来工作人员的说话声,“课长,你快来一下,有个老头晕倒了……我没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干,他莫名其妙就晕倒了……关键是有人拍视频……”
……
这可比坐冷板凳舒服,不仅能躺,还能喝到暖和的饮品——橙汁。这里是‘自由对话窗’的单独接待室,属于‘优先办事窗口’。其内部装修奢华程度,根本不是办事大厅所能比较的。这里通常面向的是岛办公厅内部人员、公司职员和颇有身份地位的人等。当然,阿德能被他们邀请到此处,其中很大的原因是,他所扮演的奥拉夫先生为布林顿庄园的门客——前头那个姑娘年轻,不知这份关系的重量,后面那个课长就不同了,他可知道布林顿庄园的门客,意味着什么。
“先生,感觉如何了?”扶阿德过来的那位课长笑着问。
阿德边吸果汁边假装虚弱地点点头。
对方客套道,“先生,还请节哀顺变。令侄女的事,我也倍感痛心。”
阿德长叹一口气,“哎,我老伴儿找了她整整半辈子呀……这是她的一块心病,就算到她死,她也一直惦记这个事呢……半年前,我在十分偶然的情况下才获知我侄女的消息……据说,她和她父亲,当年被分配到了普特波特里……可……可那里又早就拆了,如今是一片森林,所以我连个知情者都找不到……我是实在没什么办法了,才来这里寻找线索的……可……可没想到……”阿德又开始装哭,“消息没打听到不说,那姑娘还告诉我侄女早就死了……哎,我这个侄女,真是太可怜了……”他假装抹抹眼泪,又抬起头道,“温特斯课长,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说。”
“请说。”
阿德薅着对方的胳膊,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我想知道她埋在哪儿了,我想过去祭拜一下……哪怕只是看一眼也行……这样的话,我最起码能和我家老太婆有所交代呀……要不然的话,要不然的话……”他又开始装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