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会,李景隆本以为朱标会以训斥他们几个好心办坏事为主。
可李景隆却也没想到。
今日朝会最主要的,却是朱标狠狠给了那些个文臣一个嘴巴。
暂定规制,今后科举武人主考。
这显然是打所有文臣的脸。
不是说他们这些文臣学问不精,难当大任。那便是说他们这些人心思不纯,打算借科举网罗门生。
无论如此,朱标这道旨意在文臣看来,都是一记敲打,甚至可以说是折辱。
也正因如此。
李景隆这才带着徐允恭几人,同江自流寒暄。
毕竟他们几人已经被不少文臣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若他们放浪形骸,表情得意,甚至此刻嘲讽那些文臣。
那显然是自己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要知道。
那些个觊觎科举考官的文臣心思不纯,自然也就不足为惧。
可认为朱标倚重武将,心生落寞的詹同、李俨等人,他们可是朝中老臣,不方便得罪。
说句心里话。
李景隆此刻都没想明白,今日朝会朱标为何会对这伙子文臣如此厌弃。
李景隆心下疑惑,却未同徐允恭几人言明。
而等他们几人走出奉天殿后,却见正前方一众文臣正聚集在那里,好似有什么大事一般。
心中好奇之下,李景隆也快步走了过去。
“陛下恩旨,赏江大人黄金台十两金。”
“江大人领赏谢恩吧。”
听刘保儿说完,江自流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问道:“敢问公公,下官何功之有,竟得黄金台赏赐?”
如今官员俸禄增加,十两金虽是不少,可也不至于到人人羡慕的程度。
江自流之所以如此惶恐,乃是因为能得黄金台赏赐,当真算的上是一件大事。
自打黄金台建立以来,得其中赏赐的文臣屈指可数。
每一个得到黄金台赏赐的,都是朝中公认的能臣、贤臣。
正因如此。
眼下文臣皆以能到黄金台赏赐为荣。
甚至一些文臣私下还流传着得黄金台赏赐,为天下信臣之说。
也是因此。
此时听到自己也能得黄金台赏赐,江自流心中诧异,这才疑惑出声。
“江大人说笑了,下官乃一内臣,自不知陛下因何赏赐。”
“下官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揣摩圣意不是?”
“这....”意识到自己失礼,江自流连连点头道,“公公说的是,是下官唐突了。”
“臣江自流叩谢君恩!”
将十两金递给江自流后,刘保儿转身便朝后殿走去。
而等刘保儿前脚刚走,此刻一众文臣纷纷围住江自流,拱手贺道。
“江大人青年才俊,今得如此重赏,前途不可限量。”
“不错,历来能得黄金台重赏之臣,皆受陛下信重。今日江大人得此赏赐,日后必将平步青云!”
“下官以为陛下乃是赏赐江大人忠心直谏!”
好似是故意说给李景隆几人听的一般,同为前次科举及第,调为京官,时任礼部文书的霍立明提高音量,高声说道:“几位国公军功矍铄,先前陛下还为世子、太子之时,几位国公或师或长,辅佐陛下。”
“而且几位国公在朝中又是举足轻重。”
“如今江大人丝毫不惧,仗义直谏,陛下定是念及大人孤勇,特此赏赐!”
“放你娘的狗屁!”邓镇一个没忍住,直接怒骂出声。
霍立明这王八羔子什么意思!
方才那话,就好像是说他们几家国公府不过是这伙子文臣晋升之路的基石。
但凡他们弹劾几家国公,非但不会有半点损伤,反而还能成全直谏之名。
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景隆,就连后封的信国公汤和,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哪一个不是在沙场餐风茹雪。
怎的如今在这些文臣口里,这些个国公将帅反倒成了他们沽名钓誉的资本!
“你他娘的有种再说一遍!”
面对邓镇怒声质问,霍立明自然不敢重复。
后退两步的同时,忙扯开话题小声嘀咕道:“邓将军出身将门,不仅有四品将军衔,又是此次科举副考。”
“将军怎能如此粗鄙?”
“粗鄙你奶奶个腿儿,拿国公将帅当成你等沽名钓誉的资本,小爷不把你屎打出来,算你爹娘生的仔细!”
就在邓镇握紧拳头,作势便要上前之时。
徐允恭、李景隆、冯诚三人忙贴身将他拦了下来。
而看到邓镇被拦下的瞬间,霍立明眼眸微转,原本脸上惧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漫不经心,缓缓嘲讽道。
“将军出言如此粗俗,如何能担任科举副考之要职。”
“自身不检,又如何能为天下学子之师?”
“下官虽官职微末,可亦有文臣操持。”
“今日将军若想动手泄愤,下官绝不还手!”
说罢。
霍立明上前一步,直勾勾看向怒火中烧的邓镇。
毕竟他们这伙文臣都想将李景隆几人从科举考官的位置上扯下来,倘若今日邓镇果真动手,那他们这些文臣自然也就能顺势弹劾。
如此他便也成了将武人拉下科举考官的首功。
更何况邓镇虽然性子急躁,可旁边李景隆三人却很有分寸。
他们总不会眼睁睁看着邓愈随意殴打自己。
只是挨顿打便能将这几位将门虎子定下轻浮孟浪的罪名,便能将他们几人扯下科举副考。
这笔买卖属实十分划算。
“如何?邓将军还不动手?”
看着邓镇被徐允恭、冯诚二人分别擒住双臂,霍立明表情玩味,幽幽说道。
可也就在他以为自己甚至都不会受到皮肉之苦之时。
此时却见方才受赏的江自流猛地抬腿,朝着他小腹便踹了过去。
一时间,在场众人一片惊愕。
任谁也没想到同为文臣,甚至还是言官的江自流竟会动手。
“江大人,你....”
“大人求仁得仁,下官不过成全罢了。”
“你怎敢.....”
不等霍立明出声,江自流瞥了他一眼,玩味出声:“下官与霍大人皆为去年科举及第,皆为天子门生,也算是半个同窗。”
“霍大人有此请,下官自然要矢志成全。”
“放屁,我何时求着你动手!”
就在霍立明起身准备冲江自流动手之时。
徐允恭、李景隆二人对视一眼,顺势便也放开了邓愈。
见到方才一幕,此刻邓镇也有些意外。
而就在他愣在原地之时,李景隆却在他耳边小声催促道:“还不动手?”
“嗯?”
闻言。
邓镇没有多想,猛地便朝霍立明冲了过去。
下一秒,只见邓镇抬手一掌狠狠打在霍立明脸上,直接将他抽倒在地。
饶是如此邓镇仍旧不觉解气,冲着倒地的霍立明便又招呼了上去。
与此同时。
一旁的江自流冷眼瞥了下正被邓愈教训的霍立明,转而环顾周围文臣,幽幽说道。
“霍大人方才一再激怒邓镇将军,如今下场也算求仁得仁。”
“想我朝几位国公乃是随太上皇定鼎开国之功勋武将,怎的在霍大人眼中,几位国公便是可随意弹劾之人?”
“战场凶险,伤亡无数,一战十人,九人难归。”
“倘若军中士卒见统帅还朝,竟会被我等言官随意弹劾,我军将士岂不寒心?”
狠狠瞪了眼蜷缩在地上,此刻正不住求饶的霍立明。
江自流语调铿锵,正色斥道:“将帅劳心,将士亡命,方有我大明如今海晏河清。”
“可将士们用血用汗拼出来的盛世,宵小之人却妄图皆弹劾将帅,沽名钓誉。”
“此等人性,与恩将仇报之豺狼猪狗何异!”
随着江自流声音落下,原本还想阻拦邓镇的几名文臣,此刻也乖乖站在原地。
毕竟江自流已将霍立明那点心思抖了个干净,甚至还以猪狗作比,所以此时但凡有人对霍立明展露怜悯,那自然是与他同流合污。
也是见邓镇一下又一下朝霍立明踹去。
李景隆生怕邓镇真的将他打死,旋即轻咳出声道:“邓镇,教训已经够了。”
“毕竟我等与他同为朝臣,此次也是看不惯他耍弄心思。”
“若他能痛改前非,也不枉你辛苦教训一番。”
邓镇闻言这才悻悻收手。
临走时,李景隆倒是没有冲江自流告辞,只是微微示意便同邓镇几人缓步朝宫外走去。
另一边。
谨身殿内。
朱标眼前一亮,很是惊喜道:“当真动手了?”
“动手了,一脚便将那霍立明踹翻在地。”
被蓝玉这么一说,朱标缓缓站起身子。
可想了想还是作罢。
“不妥不妥,若朕前去此事便也闹大。”
“只可惜没能见到江自流这个文臣动手。”
“倒也不是江自流动手。”蓝玉嘴角挂着笑意,继续说道:“江自流不过只是踹了一脚,随后便是邓镇那小子出面教训霍立明。”
言至于此。
蓝玉眸中闪过一抹忧虑。
“陛下,邓镇这小子在奉天殿外殴打文臣,此事是否有些唐突了?”
“若是邓镇、李景隆这伙子勋贵二代动手殴打文臣,那此事的确很是麻烦。”
“可率先动手的却是江自流,那此事也就好说了。”
朱标不用想都知道是李景隆的主意。
见江自流率先出手,那他们自然也就没必要继续拦着邓镇。
而且邓镇殴打霍立明之时,江自流那番话也算是将此事定性。
甚至就连霍立明自己都明白,他此次挨打纯属活该。
出言挑衅李景隆这些勋贵二代不说,甚至还将徐达等当朝国公视作随意弹劾,可供他沽名钓誉的政治手段。
他不挨揍那才真的是说不过去。
最为主要的是。
此事压根不可能闹到自己跟前。
哪怕奉天殿前被打,霍立明今后在士林之中无法立足。
可一旦此事闹到自己跟前,自己自然会询问事情原委,届时都不需治江自流、邓镇宫中失仪之罪。
仅是非议国公,拱火挑衅,便足够霍立明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话说回来,这江自流倒也算是个中正之人。”
“朝会时朕还以为他与那些觊觎科举考官的文臣一样,另有所图。”
“可如今看来,他不过只是有着一股子的憨直。”
“陛下所言极是,末将也觉江自流和寻常文臣不同。”
见蓝玉说完依旧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告退的意思。
朱标看了他一眼,转而询问道:“又是来询问出兵安南之事?”
“这......”
一时被朱标挑明心思,蓝玉很是尴尬的笑了笑。
不过见朱标并未展露半分不耐烦,蓝玉也是抓住机会,赶忙说道:“陛下,爪哇大军已经开始攻打土门钉,蓝诚那小子也是带兵助阵。”
“用不了多久,爪哇大军便会进兵安南。”
“末将以为,是否先派遣末将赶往云南,操练兵马?”
想到先前朱标曾说对安南用兵起码要等上半年,蓝玉紧跟着补充。
“而且齐国公王保保已赶赴云南,勒令那故元梁王瓦尔密善待班老百姓。”
“末将想着,若是有末将在云南练兵,也能震慑瓦尔密。”
看着蓝玉那一脸急切的模样,朱标轻笑一声还是摇了摇头。
可还不等朱标出声安抚,却见蓝玉面容一窘,语气也多了几分委屈。
“陛下,倭国一战末将只经历半场,中途便随陛下还京。”
“如今蓝诚尚且能同爪哇一同攻打土门钉,吴祯、吴良更不用说,他们二人奉命带兵前往云南。”
“末将当真是闲的发慌。”
“而且当下朝中也没有什么差事需要微臣去办。”
“微臣总不能也和徐帅、汤帅他们一样,整日同太上皇饮酒吧。”
“你蓝玉也开始非议徐达等人无所作为?”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面对朱标的调侃,蓝玉连忙否认。
此刻虽是表情焦急,可却也不知如何解释。
见他如此。
朱标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心急。
“既然你觉无所事事,那朕便交给你一个差事。”
“可是命末将带兵征讨安南?”
“自然不是。”朱标摇了摇头,“神机坊新送来了一些火器,你带兵检验过后,先行装备给你麾下的先锋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