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要装,就得配合点新窗框……”她嘴里嘀咕着,仿佛已把整个屋子的格局在心里翻来覆去重摆了数遍。
翌日清早,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四合院地面,一扫前夜的凉意。赵爱民刚刚系好腰带准备出门,就见贾张氏站在院中央,手里拿着张泛黄的纸。
“赵师傅!”她冲他招手,“来来来,我昨晚画了个柴房门的草图,你帮我看看——我不识字,但这图画得清楚。”
赵爱民无奈走过去,接过那张纸一看,竟然还真有模有样。门框宽度、高度、横梁怎么接,门闩装哪头,全都画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图画上边还歪歪扭扭写着几个不成样的字,像是临摹孩子作业的手迹。
“你哪学来的画法?”
“我看你前些天翻那本《木工手艺》的时候偷偷记下的。”贾张氏一脸骄傲,“你别小看我,记忆力还行呢!”
赵爱民盯着图纸看了一阵,忽然将它收进怀里。
“哎你干嘛?”贾张氏一惊。
“收着啊。”赵爱民头也不回,“等我装好了门,再把这图纸还你。到时候你要再想加个窗,我就按这个比例给你开。”
贾张氏顿了顿,愣了好一会儿,才咂摸出几分不自在来。
“那……这门装完,你还要不要工钱?”
赵爱民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你先把昨天的六毛八补齐了,咱再谈新账。”
贾张氏站在风中,手指在袖口搓来搓去,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翘:“这赵师傅,还真把我当‘雇主’了……也好,也好,往后有他动手,我这屋,迟早能翻新个样子。”
阳光缓缓升起,四合院的地面被金辉洒满,一根根木板在角落整齐堆放,一张张图纸藏着未来的模样。而那个拖着老身子的老太太,已然开始筹划下一件事:窗框要装多高,锁孔开在哪边……她一边念叨,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再从赵爱民这儿“顺”点手艺来。
而赵爱民呢?他那工钱,怕是要从一次次“顺手”中慢慢打磨出价值来。谁说这不是一种默契?一种从木屑和门钉间悄然滋长的、说不出口却又再熟悉不过的日常呢?
赵爱民顶着午后的日头,身上汗津津的,脖子后头黏着几缕散开的碎发,一根钉子卡在门框边缘,他举着锤子咬着牙敲得咚咚作响。
木头门已经立起来了,挂轴也装得平稳,可那锁座,他特意没安。
他干活一向有分寸,贾张氏说要装门,没说装锁。装锁又得多一套五金件,那可不是个小数目,起码也得四毛五。
赵爱民慢慢站直身子,活动了下肩膀,感觉左手臂已经酸得不听使唤。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站在新门前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贾张氏屋檐下那只破簸箕上。
她正蹲在那边剥葱,一根一根地拔,剥完外衣再用指甲把须根刮干净,那动作细致得跟挑珠子似的。
“贾张氏!”他嗓子沙哑,但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调子。
“嗯?”贾张氏没抬头,嘴角含着一根咬了一半的葱白,回过头来。
“门装好了,你看,活我给你干得不赖。”他指了指门,“结实,缝隙小,合页也安得牢靠。”
“你手艺一向好,我当然放心。”她往簸箕里又扔了一根剥净的葱。
赵爱民却咳了一声,慢吞吞地说道:“可我这活儿,不止你当初说的那点事——你看,这门板我还给你切了斜边儿,雨水顺着流不进屋;底边我还多打了个防撞条,不然你那门一关咣咣响,半夜能把人吓醒。”
“你说这是不是额外工?”
贾张氏手顿了一下,眼皮子微微抬起,半眯着朝他望了过来。
“你这是——”她慢慢站起身来,拍拍手,语气悠悠,“变着法子跟我要钱?”
赵爱民不慌不忙,从腰间掏出个小账本,“不是变着法子,是明着来。”
他翻开纸页,指着一栏说道:“门板加工费两毛,加固条和合页一套七毛三,斜边切割费一毛,钉子三分一个你一共用了十七个,再加上午饭耽搁了我一小时工时,这账怎么算也得加个——”
“行啦行啦!”贾张氏赶忙打断他,“你这算盘打得比我还响——说吧,多少?”
赵爱民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掌:“一块五毛七,不讲价。”
贾张氏一听,眉毛一下子拧成了个结。
“赵师傅啊,我可不是冤大头!”她一把掀开围裙,站得笔挺,“我当初可没让你切斜边儿,也没让你多装防撞条,你这叫自作主张还伸手要赏钱!”
“那你可得想清楚了。”赵爱民两手一摊,“这门你要是不满意,我这就拆了,料你还给我,我不收你钱。”
“你敢!”贾张氏立马往门前一挡,那样子护门护得跟自家闺女似的,“你敢动一块板,我喊院里人来看你欺负寡妇!”
“你不欠我钱,我拆它做啥?”赵爱民冷哼,“你这要是再不给钱,我干脆在门上刻我名儿——赵爱民手艺,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贾张氏张着嘴,一时气得发不出话来,可偏偏眼睛一瞄那门,确实又结实又漂亮,连门闩都打得稳当,她再想说“不值”都张不开嘴。
赵爱民收了账本,轻咳一声:“你不是前几天卖了点旧铜锅?那点钱我不都知道?”
贾张氏脸一红,语气却更硬了,“那是我留着买药的钱!”
“哟,那你昨晚那汤里怎么有猪脊骨?你药里带骨头?”
“那是……那是我儿子留下的……你管得着吗!”
赵爱民不急,嘿嘿一笑:“不管,但这门我管着。你欠账别想赖,我今儿不收清了,我就坐这儿不走,给你屋门口守一天,谁来谁问我都说——贾张氏欠赵爱民一块五毛七!”
贾张氏眼一瞪,整张脸涨得通红,“你真是……你个老脸皮子比你那锯子还厚!”
她狠狠一跺脚,转身钻进屋里,砰的一声门关得震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