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照你说的——不是搭伙盖房子,是顺手帮个忙。”赵爱民笑了笑,“可我这顺手,顺了你一整天,你要说没点表示,我怕我这手以后就顺不动了。”
贾张氏被噎了一下,心里倒也明白赵爱民这是话里带刺儿,可偏偏她又不能直接推搪,否则以后他连门都不进她这破屋。
她眯着眼琢磨着,嘴角抽了抽:“赵师傅,你说的也有理。这世道嘛,谁都不容易,我也不能让你白出力。这样——我这儿有点存下来的茶叶蛋和豆腐干,明儿个我给你送点去。”
“我不是叫你请我吃夜宵。”赵爱民挑眉,声音一沉,“我要的是工钱,不是伙食。”
“嗨呀,赵师傅!”贾张氏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你也知道我这日子,手里根本没有现钱啊!真要讲究起来,我这几块木头都是你帮我挑的,价也你压的,木屑也是你扫的,你这账,我还真算不过来。”
“我不讹你。”赵爱民扭头扫了那堆木料一眼,粗略估了一下,“一天下来,我这活儿搁在外头起码也得两块钱一整天。”
“两块?”贾张氏眼睛瞪得铜铃似的,“你抢钱呢你!”
“我不要你两块。”赵爱民稳稳地说,“你给一块五,我这手艺给你打对折。”
贾张氏咬牙切齿,心里翻江倒海:这赵爱民倒是越来越有商人劲头了,先是打感情牌,再来工钱账,她怎么感觉自己一步步掉进人家算好的套里?
她想耍赖,但又怕一赖,赵爱民以后真的不再管她。那她这屋子,哪还指望有人再帮着搭?
她咕哝半天,终于从破柜里掏出一个布袋,颤巍巍从里面数出几枚硬币,“我这儿真就这些,九毛二。你……先拿着,剩下的等我攒够了补给你。”
赵爱民接过那几枚硬币,叮当作响地装进裤兜,语气倒没那么重了,“行吧,先记你个账。别欠太久,免得到时候你自己都忘了。”
“你赵师傅还真跟账房先生似的,记得清楚。”贾张氏撇嘴,随即脸色一缓,“不过我说句实话,今儿这活要不是你帮我,我真撑不过去。回头你要是真缺个老伴……我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
赵爱民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了出来,摆摆手转身走人,“你就别操这份心了,赶紧琢磨琢磨你那柴房怎么装门吧。”
他走到院门口时,回头瞧了一眼。贾张氏那张瘦削的脸在灯光下隐隐浮动着说不清的光泽,像极了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满足感。
赵爱民轻声自言自语:“要不是这老妖精嘴碎,我倒真愿意……常帮她搭搭梁。”他又是一笑,转身走入夜色。
赵爱民回到自家屋里,刚坐下不多时,脑子里却还萦绕着贾张氏那张瘦脸。尤其是她那句“要是真缺个老伴,我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像一根猫毛似的,轻飘飘地撩在他心头,既痒又说不清是哪门子滋味。
他翻着放在炕边的一本旧笔记本,那是他平时记账用的,每天修理桌椅、替人打柜子、换门轴,多少钱一单,都记得清清楚楚。但今天的这一单,却让他下笔有些犹豫。
“贾张氏……九毛二……”他喃喃自语,又在后头加了一句,“剩下六毛八,等还。”
刚写完,炕头那盏昏黄的灯泡忽然“滋啦”一声,暗了一下,又缓缓亮起,像极了院子那头贾张氏柴房的灯,时明时灭,吊着一口气,却死活不熄。
“她啊,就是那种人,刀子嘴豆腐心。”赵爱民把笔放下,挠了挠头。他心里其实清楚,贾张氏是典型的小气且精明,能把一分掰成两半花,可要是她真看谁顺眼了,再穷也得给人找出个热水瓶盖,或者把底下藏的鸡蛋拿来蒸一蒸。
可他也不是小孩子,岁数一把了,哪里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要不是自己这几年越发觉得四合院冷清,一口热汤都难得有人送上门,他才懒得搭理那位满口“哎哟我命苦”的老太太。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轻微的敲门声,“咚咚……咚。”那声音不紧不慢,仿佛怕惊扰了谁。
“谁啊?”赵爱民喊了一声,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一看,果然是贾张氏。
她身上罩着件洗得发白的棉袄,袖口用红线缝了几道补丁,手里提着个旧搪瓷缸,一股肉汤味扑面而来。
“赵师傅,”她笑着把缸递上来,“今儿汤熬好了,你不是说要花椒和姜片嘛?我全都照你的吩咐来,刚刚才关火。”
赵爱民瞅了那缸子一眼,白瓷蓝边的老搪瓷缸,外头还用棉布裹着保温。那汤色浓郁,汤面上漂着几块脊骨,骨头旁边隐隐有些肉丝挂着,热气氤氲,勾得人直咽口水。
“还真熬上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不是说没钱吗?”
贾张氏哼了一声,“我攒了两根火柴,兑了点水,把骨头洗干净了炖。再说了,我要不给你点表示,你明儿是不是就要写借条来讨那六毛八了?”
“借条也不是不能写。”赵爱民接过缸,故意逗她,“不过你这汤要是好喝,我考虑打个对折,便宜你三毛四。”
“你敢!”贾张氏眼一瞪,语气却没了半分真火,反倒像是在拌嘴撒娇似的,“你赵师傅要真这般斤斤计较,改天我可得向院里人揭你一桩桩老账,让你脸面扫地。”
“你揭一个试试。”赵爱民端着缸子转身进屋,临进门前还撂下一句,“汤不错,明儿柴房门要是装好了,我再考虑加个门锁,防风挡贼。”
门“吱呀”一声合上了,贾张氏站在门口,望着那紧闭的门板,嘴角扬起一抹得意又复杂的笑。
“这赵师傅,还真是油盐不进。”她喃喃了一句,却没转身离开,而是缓缓地走到自家那堆木板前,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一块新锯好的板材,眼里闪烁着一丝打算未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