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词宋牵着的嬴扶苏,走在书院的石板路上 —— 脚下的青石板被晨光晒得暖融融的,目光扫过两旁挂着的文道典籍匾额,上面的字迹透着墨香,让人心里安宁。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声问:“词宋先生,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天关之事,解决了?”
“解决的差不多了。”
词宋低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轻轻弯起,眼底带着点了然的笑意:“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颜圣书院学习。”
“当年赢天陛下未登基时,也常跟身边人说,等大梁安定了,便来颜圣书院补一补文道功课。可真等他握了权柄,这话终究成了空诺。”
嬴扶苏握着狼毫笔的手指猛地收紧,笔杆上的木纹深深硌进指腹,泛起淡淡的红。
他望着回廊外簌簌飘落的银杏叶,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声音轻却掷地有声,像淬了晨露的石子,每一个字都透着少年人独有的认真:
“父亲登基前,总把‘得百姓者得天下’挂在嘴边,还说要把颜圣书院门楣上的‘仁’字拓下来,刻在宫墙最显眼的地方。可后来…… 权力像张密网,把他裹得太紧了。”
他顿了顿,垂眸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连声音都轻了些:“为了攥紧手里的权,他罢黜了三位敢说真话的老臣,连反对他急着修运河的世家子弟,都贬去了苦寒的边疆,我知道他难,大梁刚从战乱里喘过气,根基还不稳,可那些事,终究是寒了百姓的心。”
风从回廊口溜进来,卷起他衣角沾着的细尘,也吹得廊下悬着的《论语》刻本轻轻晃。书页边角的旧墨在风里忽明忽暗,像在无声应和他的话。
嬴扶苏抬眼时,眼底的黯淡已被少年人特有的坚定取代,连攥着笔的手都稳了些:“所以我才要瞒着身份来这儿,好好学儒家的仁政,学怎么让百姓安稳过日子的道理。将来我接过大梁,绝不能像父亲那样,让权力吞了理智,我要让‘仁’字,真的刻在百姓心里,不是宫墙上。”
词宋静静听着,指尖轻轻拂过廊柱上的刻痕,那是前几届学子留下的 “民为贵” 三个字,笔画里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力道。
他转头看向嬴扶苏,目光里没有急切的赞许,只有温和的考量,像在跟他一起琢磨治国的道理:“你的心思没错,儒家讲‘仁者爱人’,讲‘为政以德’,这些是治国的根,可单靠儒家的‘仁’,还不够周全。”
嬴扶苏愣了愣,攥着笔的手不自觉松了些,眼里满是疑惑:“先生是说,儒家的道理,还有不足的地方?”
“不是不足,是需有东西来补。”
词宋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课业室,窗纸上映着学子们低头读书的影子,偶尔传来翻书的轻响,“你看他们读《论语》,都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可若有人占了同窗的典籍不肯还,只靠‘仁’去劝,能劝得回吗?”
他见嬴扶苏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继续道:“儒家的仁政像春风,能吹绿田野、暖透人心,却挡不住山洪漫堤的贪念。”
“而法家的‘法’,就像堤坝,能拦住泛滥的私欲,却也需春风滋养堤岸的草木。”
“仁与法,本就该相辅相成。你想让百姓安稳,既要用儒家的‘仁’给他们盼头,也要用法家的‘法’定规矩:官不欺民,民不犯上,有仁暖人心,有法守底线,大梁的根基才能真的稳。”
嬴扶苏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刚才因提及父亲而纷乱的心绪,像被温水慢慢熨平,渐渐沉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书院先生讲过的 “礼法并治”,以前只当是书本上的空话,此刻经词宋一讲,倒像突然拨开了眼前的雾,心里亮堂了不少:“先生是说,我不光要把《论语》读透,还得好好琢磨《商君书》《韩非子》这些法家典籍?”
“不止是读,更要懂。”
词宋弯腰,指尖带着才气的温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满是期许,“要懂何时该用‘仁’,比如灾年减赋税,给百姓留活路;何时该用‘法’,比如贪官贪墨,就得按律严惩。仁不是无底线的纵容,法也不是无情的苛责,等你想通了这‘度’,才算真的摸到了治国的门。”
嬴扶苏抬起头,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光,他对着词宋深深拱手,话到嘴边又顿住,飞快改了口:“谢词宋先生指点!苏傅应,苏傅应都记下了!往后在书院,我定把儒家之道学扎实,也把法家的道理吃透,绝不负先生的指点!”
“在书院还是喊我词师兄吧,我明年才真正毕业。”
词宋指尖还带着才气浸润的清冽温凉,轻轻抚过嬴扶苏的发顶,少年的发丝柔软蓬松,沾着晨间银杏叶上滴落的潮气,触感像揉了团云絮。
“好的,词师兄。”
嬴扶苏挺直脊背,小步跟在词宋身侧,一双眼睛好奇地扫过书院的景致。
两人沿着西侧的银杏道往前走,金黄的银杏叶铺了满道,踩上去簌簌作响,脆生生的声响裹着空气中的墨香。
道旁立着三块青石碑,碑上刻着孔圣的《论语》章句,风一吹过,碑文中的墨迹似有微光流转,连呼吸都像吸进了千年的文道气韵。
没走半盏茶的功夫,一座通体由墨玉砌成的高塔便撞入眼帘,正是颜圣书院的圣地,圣人之塔。
塔身高耸入云,檐角几乎要触到天边的流云,每层檐角都悬着青铜铃铛。风一吹,铃声清越如玉石相击,裹着淡淡的文道韵律漫开,入耳便让人杂念尽消。
塔身从下到上刻满了文纹:底层是 “有教无类” 的篆字,笔锋圆润藏劲;往上是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的楷体,笔画工整如君子立身;最顶层则刻着 “天下大同” 四个大字,笔力遒劲如松,似有先贤的意志藏在每一笔捺里,静静望着书院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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