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盛京城内的街道上并无多少行人,家家户户都在家里过年。
三人到了千香楼,才看到停了一堆的香车宝马,千香楼内人满为患。
因他们来的晚,又没有预定,没要到雅间,只要到了三楼的屏风雅座。
一楼大厅内,五湖四海的游商、儒生和世家子弟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你们听说最近南地传的沸沸扬扬的凤凰木吗?听说得此木者,会得到凤凰真身的庇护,日后能封王拜相,能登大宝。”
“真的假的?有这么玄乎吗?”
“千真万确,听说那凤凰木原本是一个樵夫上山砍柴所得,当晚就梦到了凤凰真身,然后一截凤凰木卖了百两金子,一夜暴富了。后面那凤凰木又几经转手,人人都梦到了凤凰真身,绝非凡品。”
“这是祥瑞降世啊,当年藩王叛乱,仁帝驾崩,陛下弟承兄位,登基为帝,已经十多年了,如今皇子们都早已成年,也该立储君了吧。”
“听说陛下这些年一直没有立储君是因为没有找到先太子的尸体,说找到先太子,必是要将兄长的江山还给侄子的。此等胸襟真是令我等汗颜。”
“先太子不是和仁帝一起死在藩王叛乱中了吗?”
“据说一直没有找到尸体,也可能流落民间了。”
“嘘,慎言,你们若是不想死,往后这种话还是莫要再说了。就算当年惊才绝艳的先太子未死,流落到民间,十多年过去了,早就泯然于众了,哪里能和如今的几位皇子相比?”
“这话倒是不假。来喝酒喝酒。”
秋长歌等人上了三楼,只见回字形的雅堂内,掌柜的用四面屏风隔出了不少雅座,私密性也还算好。
三人坐到临窗的雅座,萧璧一口气点了千香楼的所有招牌,再三叮嘱管事的,若是雅间出来了,必要留给他们。
管事的见他们三人衣着华丽,气宇非凡,同行的小娘子戴着惟帽,但是身量纤纤,衣裳华美,半点不敢怠慢,笑道:“是是是,今日还有胡姬献舞,三位贵客有事直接喊我们便是。”
萧璧还是有些不得劲:“这雅座也太小了点,除了能看到胡姬献舞和窗外冰封的雪湖,根本施展不开,早知道就订雅间了,不行抢一个雅间也好啊。”
萧璧说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去强抢雅间。
秋长歌笑道:“何须去抢雅间,三郎君,你去敲门,这雅间十个有九个都是认识你的,到时候必要招呼我们去同座,人乱糟糟的,咱们也说不了话,看不了胡姬献舞了。”
萧璧挠了挠脑袋,嘿嘿笑道:“好像是耶。我在盛京城内还是有几分威名的。”
萧霁垂眸喝茶,懒得戳穿他。那不是威名,是恶名,当然这恶名有一大半是替他背锅的,不过也足以让满盛京的世家子弟退避三舍了。
秋长歌按住了要作死的他,好奇地问道:“刚才他们说的先太子是怎么回事?当今陛下是继承了兄长的皇位?”
隔壁突然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小娘子莫不是外地人?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往事。
当年仁帝带着惠帝,也就是当今陛下打下了江山,奈何多年无子,朝野内忧外患,于是仁帝便立了弟弟为储君,等陛下当了二十多年的储君,仁帝陛下晚年得子,得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小太子。
当时朝野上下为皇储一事吵了整整数年,后来还未等小太子长大成年,藩王叛乱,仁帝和先太子都死在叛乱中,陛下这才登基为帝。
不过咱们这位陛下十分的重情重义,一直相信小太子未死,这些年一直没有立储。”
那男子说完,隔壁同座便纷纷夸赞起他来。
萧璧翻白眼,冷嗤道:“这事是个人都知道,也值得夸耀?有能耐,你倒是说说先太子是生是死,日后哪位皇子能继承大统啊?”
隔壁雅间安静如鸡,那郎君笑道:“我等不敢揣度圣意,不知郎君有何高见?”
萧璧清了清嗓子,有些得意地说道:“陛下找先太子找了这么多年都无果,那先太子必然是凶多吉少,不用指望了。”
秋长歌垂眸,喝了一口茶,眼眸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萧霁,萧霁面容冷峻,对此毫无反应。
隔壁雅座纷纷赞同。
萧璧继续说道:“当今陛下膝下有七位皇子,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五皇子幼年时便落了残疾,七皇子年幼,如今最有能力争夺储君之位的就要属三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
三皇子最是得宠,也最是平庸,这江山若是到了他手中,那不得……啊哟,兄长,你踢我做什么?”
萧璧正说的忘乎所以,被萧霁一脚踢的眼泪都险些落下来。他哥下手也太狠了点,他说的是实话啊,谁都知道老三是个草包,他还妄想和萧府捆绑在一起,助他夺嫡,美死他了。
秋长歌给他倒了一盏茶,微微笑道:“三郎君,隔壁在诓你呢。”
皇储一事本就敏感,对方还是引诱萧璧胡说八道,其心可诛。
萧璧一听隔壁在诓他,顿时撸起袖子冷笑道:“小爷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犊子敢诓爷?”
往日里他就没怕过,今日有兄长在,他更是有恃无恐。
他一把推开挡着的屏风,正要狠狠收拾对方,摆一摆他萧府三郎的威风,看清隔壁雅座坐着的人,表情一僵,叫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隔壁雅座,萧宣冷笑道:“只许你来千香楼?不许我和二哥来会友?”
萧茗今日一身月牙白的锦袍,俊俏如潘郎,不像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倒像是文质彬彬的儒生。
萧茗淡淡说道:“三弟,既是碰到了,不如一起坐吧,日后出门在外莫要乱说。”
同座的两位世家郎君好奇道:“萧兄,另外两位是?”
两人看向萧霁和秋长歌,等看清秋长歌的长相,呼吸齐齐一窒,惊艳的险些打翻茶盏,这,这小娘子竟然生的这般美貌?像是天上皎月落到了凡间一般,又像是春水碧波里的芙蕖,美貌不可方物。
“这是我兄长萧霁,这位是秋家娘子。”萧茗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下,“这位是太常寺少卿赵瑜,这位是太府寺卿郭恒。”
皆是他的至交好友,也是世家大族中入朝为官的翘楚。
两人纷纷起身见礼,见萧霁回过头来,莫名被压的矮了一截。他们皆是天之骄子,名气虽然不及萧茗,但是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朝堂的肱股之臣,但是在他这个庶长兄面前,莫名有一种被全方位压制的感觉。
真是奇了怪了。
萧璧大大咧咧地笑道:“原来你们也没有订到雅间,那就拼桌吧,如此还显得宽敞一些。”
萧霁剑眉微皱,好心情尽数被破坏掉。今日他本是想和长歌单独相处,结果再三被这些人打扰,真是晦气。
萧璧喊来管事的,将两个雅座,拼成了一处,顿时地方宽敞了一倍,推开隔门就能去外间走廊上看冰封的雪湖。
两桌拼成了一桌,气氛陡然有些尴尬。
太常寺少卿赵瑜见无人说话,只得开口说道:“近来陛下想重修仁帝的皇陵,太常寺卿大人想将先太子的陵寝一起修了,让我上书陛下,萧兄,这事您以为如何?”
萧璧:“……”
萧璧怪叫一声:“不是吧,今儿是大年初一,你们出来就是商议朝事啊?”
太府寺卿郭恒笑道:“我们这也是难得见萧茗一面,三郎君不知,你这二哥在朝堂中炙手可热,多少人想见都见不到,如今见到两人自然是要讨教一二的。”
两人说着对视一笑。其实哪里有那么多的朝堂之事要商议,只是今日萧茗突然喊他们出来喝茶,然后有雅间不去,故意在这露天的雅座等人,好不容易将萧璧一行人等来了,又让他们出言吸引萧璧等人的注意力。
如果之前他们不知道萧茗打的什么主意,在见到那么漂亮的小娘子之后,谁还能不清楚?他们也是有心想在秋家娘子面前显露一二,于是就说起了朝堂之事。
女子,大多是慕强爱脸蛋的,权力的魅力要更胜于脸蛋。
就算萧家庶长孙长得再俊美,也是比不上他们这些为官入仕的人,何况他们出身权贵世家,身份各个比萧霁尊贵。所以赵瑜和郭恒都有意无意地开始孔雀开屏。
萧璧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蔫巴巴地喝茶。
萧霁讥讽一笑,没吱声,看向身侧的长歌,见她垂眸装温柔贤惠的模样,就知道她有些不耐烦了。
萧宣说道:“你上官定然是揣度了陛下的心思,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日也没有外人,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思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的,难不成真的将这江山拱手还回去?
不过陛下怕天下众生悠悠之口,不敢做的太明显。你若是上书修先太子的陵寝,必是记大功的。”
赵瑜和郭恒都不说话,看向萧茗。
萧茗淡淡说道:“赵瑜,你上官不是让你上书修先太子的陵寝,是让你上书说先太子已死,陛下该立储君了。”
萧茗此言一出,赵瑜惊出一身冷汗来,说道:“上官害我。我不过是一个少卿,这种事情何时轮得到太常寺来管?”
这种事情必是上面授意的。众人往深处一想,俱是一惊。
朝堂诸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先有凤凰木的天降祥瑞,后有太常寺卿上书修先太子陵寝,这分明是一桩事情。陛下想立皇储。
萧宣:“难不成凤凰木一事竟然是盛京的手笔?”
萧茗摩挲着茶盏,淡淡说道:“未必,水太深了,看不清水下多少条鱼。不知道兄长可有什么高见?”
萧茗目光如炬地看向萧霁。他对萧霁的身份一直持疑,况且凤凰木一事传的沸沸扬扬,他却有一截凤凰木,并且献给了祖父。此事与他必有牵连。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萧霁。
萧霁只看着秋长歌,给她添了一盏茶,说道:“七娘,你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去长廊上看看盛京的雪湖。”
人前他从不敢她闺名。人后他都是乱喊。
秋长歌听的昏昏欲睡,差点就要睡着,波光潋滟的水眸微张,淡淡说道:“嗯,不打扰诸位郎君商议朝政。”
她起身推开隔门,去外间的长廊上吹风看雪景。
赵瑜等人见她竟然走了,大失所望,觉得这萧家庶长孙也太没眼力劲了。可恨的很。
“就是,哥哥们,咱们能不能聊聊风花雪月、吃吃喝喝的事情,你们看,七娘都觉得无趣了。”萧璧无聊道,“不如看胡姬献舞呢。”
萧璧话音未落,只见楼下高台上已经响起了丝竹声,身着薄纱的胡姬们,面覆轻纱,露着雪白的小蛮腰,赤脚跃上高台,衣饰上的铃铛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众人看着这血脉偾张的一幕,全都燥热了起来。
萧茗这一桌,除了看热闹的萧璧,全都十分的冷静。
若是搁以前,这种身娇体弱的胡姬确实能吸引人的眼球,但是珠玉在前,有那样绝美冷淡的小娘子在,这些胡姬就像是月华边上的米粒,不值一提。
萧茗淡淡说道:“稍后再议吧。”
萧茗不喜欢胡姬,更不喜欢胡旋舞,余光飘向外面的长廊,见萧霁出去还带上了隔门,目光陡然深邃了几分。
赵瑜和郭恒都看出了几分。萧茗何时这样怅然若失过。两人看向萧宣,低声问道:“这位秋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之前从未听闻过?”
她和萧家郎君们一起出现,莫不是萧氏的姻亲?
这等美貌的女娘,若是他们是萧茗,只怕几年前离开盛京的时候就会先订下来了。
萧宣眼底又妒又怒,抿唇说道:“她数月前才来盛京,是我四叔院中姨娘的亲戚,如今已经被我祖父许给了长兄萧霁。”
赵瑜和郭恒闻言呆滞了一下,许,许给了萧霁?萧公这不是暴殄天物吗?萧家庶长孙无权无势,如何在这盛京护住这样的美人?
郭恒:“听说前段时间,萧府的赏梅宴上,三郎君和四郎君为了一个女娘大打出手,拒了夕颜公主,不会就是秋娘子吧?”
萧璧一边看胡姬跳舞,一边兴奋地点头:“就是七娘啊。”
萧宣阴鸷着脸,不说话。那时候萧茗还未回盛京,是以并未赶上这种热闹。
赵瑜和郭恒深以为,若是萧茗在,那估计就不是两位郎君大打出手了,萧家二郎也要被卷进去。
赵瑜:“可惜了,你们家老太爷怎么想的啊?”
美貌乃是稀缺资源,这女娘不仅美,而且气质更是冷淡,只坐在那里就天生自带光芒,让人神魂颠倒,这样的女子许给庶长孙,老太爷怕不是昏了头吧。
萧宣冷笑:“祖父老糊涂了。”
估计是对萧霁心有愧疚吧,为了那点子愧疚就无视孙子们的想法,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他的亲孙子。
萧茗沉默不语,祖父不是老糊涂了,祖父是太清醒了。如果他猜的不错,萧霁的身份贵不可言,是一座青云梯,也可能是一副下炼狱的锁链。
他蛰伏多年,必有别的身份。
因为此次回盛京,他在萧霁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威胁,闻到了只有血战沙场的人身上才有的血腥味。
萧茗看向被合起来的隔门,目光微冷,门外毫无动静,也不知道萧霁出去做什么。
萧茗想起除夕夜下,那人肆意放浪亲吻的画面,顿时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一扇门之隔,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
里面叫好声一片,外面冰天雪地,秋长歌被萧霁困在长廊小小的角落里,水眸微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