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宪帝将问题又抛回给杜延年,杜延年当即答道:“臣以为可另设有司,专门处置朝臣进谏的奏疏,不经内阁,直达圣听,以免被人质疑内阁权柄过重!”
“倒也是个法子!不过,朕设内阁,本来就是因为权力过于分散,以致有司之间或互相掣肘,或推诿塞责,甚至误事,故将权柄收归于内阁,首辅职权最重,责任也最重,这便是权责统一。若再因此事另设有司,岂非又走回了增一事便设一司的老路?”正宪帝的目光从众臣脸上扫过,停留在了吴思玄身上,“这样吧,也不必另设有司了。今后,百官若对诏令、阁令有异议,可上书通政司,由通政司归纳总结后列成条陈呈报御前;若百官对阁臣有意见,则上书御史台,由御史台负责核实,若属实则呈报于朕。简单地说,就是对事,归通政司管;对人,归御史台管!众卿以为如何?”
正宪帝这个举措无疑是加大了通政司和御史台的权柄,尤其是御史台,因为“核实”二字便意味着今后御史台拥有了调查阁臣甚至首辅的权力!
深处旋涡之中的杜延年自然首先表态支持,仿佛生怕回应晚了又被人说三道四一般。其余众人一头雾水,闹不明白今日这般架势到底是冲谁来的,只能纷纷附和。
正宪帝继续道:“不过,朕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准许百官上奏、弹劾不等于可以随意非议朝政和内阁大臣,所奏之事需言之有物、言之有据,严禁空谈误国,更加不可随意攻诘。若有人无凭无据攻讦阁臣,御史台也要依律处置,不可姑息!另外,今后凡各部、各州不能决、需呈报内阁之事,内阁处置之后也需定期汇总列成条陈呈报宫中备查。这个嘛——就交给内阁侍中令负责吧!”
“臣遵旨!”坐在最末尾的柳忱忙站起来应了一声。他本没有资格参加今日的廷议,莫名其妙被叫来,原本只以为是大哥想让他跟着听听,万没想到还给自己听出来一项职责。
眼见得正宪帝三言两语便给内阁上了“枷锁”,杜延年满腹郁闷却毫无脾气,元震初时还有些得意,但很快便觉出不对味儿来了——跑题了呀!他原本的目的是借哭庙一事攻讦杜延年,进而反对新政,然而正宪帝却将对杜延年个人的攻讦轻轻揭了过去,反而趁机转移了话题,变成了内阁制度的重新梳理,杜延年是吃了瘪,可他也没占着便宜呀!
眼见得廷议走向与他的预期大相径庭,他立即高声道:“陛下,改革内阁之制固然重要,然而今日群臣哭庙关键却并不在此!哭庙盖因弹劾杜延年无果而起,则两事其实便是一事,那便是杜延年是否有专权误国之举!请陛下明察!”
王丘一看不下去了,反驳道:“陛下,宵小之辈拿来弹劾杜相的无非新政诸事,弹劾杜相实际上就是攻讦新政、攻讦圣上!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惟实励新,岂容宵小之辈随意污蔑?”
祁翀心中微微点头,王丘一这话虽然有些狗腿,却也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被王丘一一语道破企图,元震也有些恼羞成怒:“新政若有不当,难道众臣僚就不能反对吗?圣天子若有过失,忠臣自当进谏!”
图穷匕见!
祁翀眼角微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承认了!终于承认了!承认就好,那接下来就是短兵相接!
“好!说得好!‘圣天子若有过失,忠臣自当进谏’!那咱们就来看看我大渊的‘忠臣’们都进谏了什么吧!来人,抬进来!”
祁翀话音刚落,殿门大开,奉忠带着几个小内侍抬着一个大条案进来了,上百份奏折陈列其上,细一看还分成了好几摞,每摞数量不等。
小内侍放下条案躬身退出,奉忠上前道:“陛下,奴婢奉旨将内阁近一个月未呈送御前的奏疏都收集了起来,请内阁几位侍中帮忙按内容分了类,都在这里了,请陛下过目。”
“嗯,先把最厚的那摞拿上来!”祁翀指着其中一摞道。
“哦,这些是说乡庠之事的。”奉忠边答边将那厚厚一大摞捧到了御案上。
“好,朕来看看说的有没有道理。”祁翀拿过最上面一本迅速浏览了一遍,放下之后又拿起了第二本。他读的极快,虽是囫囵吞枣,但大意也能了解个大概。
半个小时后,祁翀终于放下了奏章,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唉!难为杜相了!朕大致看了一遍,简单地说就是四个字——狗屁不通!”
此言一出,元震脸色都变了,杜延年面不改色,罗汝芳的嘴角则不自禁地往上扬了扬。
果然,祁翀继续道:“这些人千言万语其实就是一句话,不该开乡庠,不该让百姓人人识字。理由嘛,还是老一套——‘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老百姓懂得多了就不好管了’之类的——这种狗屁观点朕早就驳斥过,懒得再说了!
朕就想问问,元阁老,还有其他诸公,你们真的认为让百姓人人读书识字是一件天大的灾难吗?都说说你们的心里话,朕今日就想听你们一句心里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贸然开口。
祁翀便叫道:“柳忱!”
“臣在!”柳忱又连忙站起。
“你且好好听着、记着,稍后将今日廷议的所有决议全部草拟出来,诏发全国,晓谕内外。此诏一发,今日所议之事便不可改,任何人再有任何反对意见朕都不会再予理会!所以,诸位,谁要是还有话说,今日可就是最后的机会了,若今日不说,今后也请闭嘴!”正宪帝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庞,人人心中俱是一惊。
事已至此,元震知道今日便是朝堂之上的最后一搏了,索性也不再有任何顾忌,大声道:“陛下,臣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