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观海西北边,有大片的乌云压地,雷电交加。
暴雨前夕,有男女二人并肩站在某个隆起数丈的土岗上面,一起默默凝望着京观海的最深处。
在二人身旁的土岗上,插着两个燃烧的火把,火苗被罡风扯得歪向一边,呼呼作响。
男子身穿一袭白衣,一头垂到后背的长发不知为何全变成了白色,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却深邃无比。
他身旁的女子身穿浅绿衣裙,脚上穿着一对绣有洁白雪莲的淡蓝色绣花鞋,手上竖着一根白玉洞箫凑在唇边悠然吹着,声音空灵又悲怆!
白衣男子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代奇人,江白衣!
那女子却不是他的红颜知己东方玲珑,而是一个面容与陆零有五六分相似的中年美妇!
二人的鬓发和衣摆被大荒的罡风吹得不住飘扬,远远瞧去,如同出尘的仙人一般!
土岗脚下,停了一辆黛绿色坠满玉片和流苏的马车,车驾上空无一人,驮车的两匹骏马正在悠哉悠哉地啃着荒野上的枯草。
距离马车不远,还有另外两匹坐骑在轻轻地喷着鼻息,其中一匹背上挂着两个鼓鼓的包袱,另一匹背上驮着一黑一白两柄长枪!
一曲吹尽,让人听了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江白衣看着远处几座朦胧的京观,感慨地道:“冰姐的箫声,比起十年前更好听了!”
中年美妇嫣然一笑:“小江,你的嘴巴比起十年前也更甜了!”
“呵呵!”江白衣尴尬地笑了两声,像是松了一口气道,“还好,总算是把阿零从鬼门关前抢了回来!”
“多谢了,小江!”中年美妇收起脸上的笑容,扭头对着江白衣感激地道,“要不是你出手,阿零熬不过昨晚!”
“冰姐,客气了不是?”江白衣淡淡笑道,“你当年可是咱们援建小组的资深队医,可莫要妄自菲薄!”
“我说的是真的,不是你用陨力相助,我医术再好,恐怕也不能救回自己的女儿!”
原来眼前的中年美妇不是别人,竟然就是陆零那位失踪多年的亲生母亲洛冰!
“陨力的确逆天!”洛冰愧疚地道,“但是你都给了阿零,自己怎么办?”
江白衣云淡风轻地道:“反正我已经选择了和玲珑浪迹天涯,三朝的事不再管喽,有没有这些陨力都无所谓了!”
“再说了,以后又不是不会恢复,时间问题而矣!”
“玲珑说得对,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咱们的小江最牛逼!”洛冰调侃道。
江白衣谦虚地道:“与冰姐相比,实在不足挂齿!”
洛冰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小冰,我该走了!”
“冰姐,真就这么残忍?”江白衣还是有些不理解,“阿零终归是你的女儿,等她醒来见上一面都不肯么?”
“小江,你知道原因的!”洛冰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失神,回过神后自嘲笑道,“我这个妈妈,从来都不称职!”
江白衣轻轻叹息了一声:“找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无所获,没有想过放弃么?”
“没有!”洛冰的神情有些固执,“他还躺在东极寒荒等着我呢!”
“好吧!”江白衣看着她,问道,“那接下来……”
洛冰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再往西南走走看!”
江白衣忍不住调侃道:“再往西南,可就出海了!”
洛冰神情坚定地道:“那就出海!”
江白衣苦笑着摇了摇头:“冰姐,一件没有希望的事情硬是坚持了这么多年,其实你比我更牛逼!”
洛冰低头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牵强一笑道:“小江,不管是以前的那个世界,还是现在的这个世界,总有一些无形的东西裹挟着我们,让我们不得不坚持去做一些事情,不是么?”
江白衣一瞬间陷入了沉思,忘记了回答!
“天快要亮了!”洛冰扭头对着江白衣笑了一笑,“我们下去吧!”
江白衣笑着问道:“冰姐,既然都到苦寒大荒了,不看一眼天奉与绒狄这一场大战再走么?”
“不看了,阿零快醒了!”洛冰手上握着白玉洞箫,转身走下了土岗,“再说了,结果有悬念么?”
“也是,一个人修为再强……”江白衣只说了半句,见天色朦胧亮起,便摇着头用衣袖拂灭了两根火把,抬脚跟了下去。
两人回到马车旁边,身穿黛绿色长裙的东方玲珑恰好从车厢里面走了出来:“小江,和冰姐聊完了?”
江白衣点头应道:“她们俩……”
“都还没醒呢!”东方玲珑扭头看向洛冰,“所以……冰姐这是要走了?”
洛冰应了一声:“嗯!”
东方玲珑双眸有些泛红,走到洛冰面前紧紧抱住了她,哽咽着哀求道:“冰姐,要不还是等阿零醒来见上一面再走吧,你这样不辞而别,她也太可怜了!”
洛冰神情微微一僵,很快恢复如常,微笑着拍了拍东方玲珑的肩膀:“她还有正事要做,我留下会让她分心的!”
“再说了,见上一面又能如何,我肯定还是要走的,徒增烦恼而矣!”
“你们替我瞒着阿零,别跟她说我来过!”
“玲珑,冰姐说得不无道理!”江白衣上前劝道,“再说了,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冰姐,要不要再去看阿零一眼?”东方玲珑只好松开了洛冰。
“也好!”洛冰把白玉洞箫缓缓插在腰间,走到车厢后面掀开了帘子。
车厢里面,陆零陆翩翩并排躺着,神情都很恬静。
洛冰轻轻放下了车帘,转身走向江白衣和东方玲珑。
江白衣替洛冰牵来了那匹背上挂着两个包袱的坐骑,把缰绳交到了她的手中。
洛冰翻身上马,仲手撩了撩被风吹乱的鬓发,低头对着二人道:“她们两个,就拜托你们了!”
江白衣点头应道:“冰姐,放心吧!”
东方玲珑抬起头,红着眼问道:“冰姐,你说我们下一次再见,会是在什么时候?”
洛冰想了想,含糊其辞地道:“顺其自然吧,时候到了,就会再见!”
东方玲珑神色有些哀怨,轻声叮嘱道:“冰姐,你独自在外漂泊,一定要保重啊!”
“嗯,你们也是!”洛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扭头深深看了车厢一眼后,策马往西南奔去。
西北边的天穹乌云更密了,但大荒最东边天与地交接的地方,却隐约泛起了一道朦胧的亮光。
天快要亮了!
车厢里面突然传出一声急促的呼吸声!
江白衣和东方玲珑心中一喜,一起冲了过去。
东方玲珑掀开车帘看向里面,惊喜地道:“阿零,你终于醒了?”
“月姨,江前辈,是你们救了我么?”坐起身子的陆零,精神还是有些恍惚,“这是哪啊?”
东方玲珑笑着回答道:“还在苦寒大荒京观海附近!”
陆零低头看着旁边双眸紧闭的陆翩翩,愣了一下:“小姨她……”
“她中了黑山栏子的毒箭,现在已经无碍了,应该也会很快醒来!”
“前辈,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陆零察觉到江白衣的异样,然后反复摸了几下自己的小腹,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惊讶,“我的伤……都好了?”
江白衣和东方玲珑微笑着不说话。
陆零扭头问道:“月姨,我昏迷多久了?”
“没多久!”东方玲珑轻声道,“只是一天一夜而已!”
“按理说……我的伤不可能好得这么快啊?”陆零的神情很是迷惑,“还有我的修为……好像比之前更高了些!”
江白衣与东方玲珑悄悄对视一眼:“这个嘛……”
陆零慢慢握住了一双拳头,眼神炯炯地道:“月姨,我体内的这种力量……”
“是陨力!”东方玲珑并没有隐瞒,“跟马小刀体内的陨力同出一源!”
“所以……是前辈……用他的修为救了我?”陆零聪慧无比,很快猜到了真相。
江白衣微笑道:“不必有负担,是我自愿的!”
陆零很是愧疚地道:“所以为了救我,前辈把自己的陨力都给了我,头发才会白了,对吗?”
江白衣点头道:“无妨,我的陨力以后还会恢复回来!”
陆零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东方玲珑在旁边笑道,“放心吧,他就是个怪物!”
江白衣佯装哀怨地瞅着自己的红颜知己:“玲珑……”
陆零沉默了许久,突然问了一句:“我娘……是不是来过了?”
江白衣和东方玲珑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陆零看着二人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神情有些黯然地道:“小的时候我就见过她的绣花鞋,上面绣的是雪莲花!”
“还有,方才我好像听见了她的箫声!”
东方玲珑低声道:“阿零,你的母亲的确来过,是她和小江一起救了你!”
“所以,她又走了?”陆零双眸泛红,低声问道,“她为什么不和我相认?”
“她……”东方玲珑欲言又止,“你别怪你娘,她是有苦衷的!”
陆零垂下了脑袋,难过地道:“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重要?”
“是因为——”
江白衣伸手拉住了东方玲珑的手臂,对着她悄悄摇了摇头。
“算了!”陆零强撑起精神,起身走下了马车,扭头看了看荒野四处,目光最后转向西边,怔怔出神!
东方玲珑走到她的旁边,轻声问道:“是不是想马小刀了?”
“嗯,还有小怜!”陆零轻声道,“也不知道他们见面了没有?”
三人正说话间,西边突然出现了四骑,向着土岗这边急驰而来!
江白衣淡淡地道:“阿零,应该是你的同伴找来了!”
四骑很快到了三人面前,正是厉弦、公孙朵朵、游猎猎和付轻轻!
“老大,终于找到你了!”厉弦一扯缰绳,神色大喜。
“小师娘!”公孙朵朵直接从马背上飞扑了下来,冲到陆零面前紧紧抱住了她,“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陆零也是很开心,轻轻拍着公孙朵朵的后背,着急问道:“花朵,找到你师父了吗?”
“小师娘放心,师父他好着呢!”公孙朵朵拼命点着头,哽咽着道,“我们也见到盛帮主和小怜了,师父带着他们已经前往京观海和天奉龙骑会合了!”
“老大,我们在路上收到了海冬青玉爪小白的传信!”厉弦坐在马背上,沉声补了一句,“今日辰时,刀官就会前往祭魂台与狂狮见面,两朝大战正式开始!”
陆零缓缓皱起了眉头,神色凝重!
公孙朵朵松开陆零,上下打量着她,关切问道:“小师娘,你的伤……”
“幸亏有江前辈用陨力替我疗伤,伤势已经无碍了!”陆零扭头看向江白衣和东方玲珑,“江前辈,月姨,恐怕我得走了,他需要我!”
江白衣提醒道:“你的伤势虽然好了七八成,但还是要悠着点,小心伤口再次迸裂!”
“前辈,我记住了!”陆零点头应道。
东方玲珑亲自牵来了那匹驮着两柄长枪的坐骑,把缰绳递到了陆零手中:“知道你肯定放不下马小刀,坐骑早就替你准备好了!”
天穹之上,接连响起了雷鸣!
陆零翻身上马,回头问道:“江前辈,天奉和绒狄两朝开战,你们不去看看吗?”
江白衣摇了摇头:“就不跟着你们这些小年轻折腾了!”
“好吧,那小姨就拜托你们继续照看了,等她醒了,让她直接到京观海找我们会合就好!”
“知道了,放心吧!”
“江前辈,月姨,你们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江白衣点头笑道:“后会有期!”
东方玲珑也轻轻挥手:“快去吧!”
陆零默默凝视了二人一会,又扭头看了一眼不远的马车,这才一扯缰绳调转马头,领着厉弦四骑奔往京观海的最深处!
目送着五骑远去,东方玲珑走到江白衣身旁,柔声问道:“小江,为什么不让我告诉阿零,她娘亲的苦衷?”
“希望渺茫的事情,还是先不说为好吧!”江白衣低声道,“否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东方玲珑愣了一下,点头道:“你说得对,大战在即,也的确不该让她分心!”
“走吧,既然都到了这里,那就顺道去灰雾沼泽见一见咱们的那位老友!”江白衣走上了车驾,坐下后执起了缰绳,“玲珑,上车了!”
“来噜!”东方玲珑探身入了车厢,有些担忧地道,“当年小顾不是说了吗,张老头不一定乐意与咱们见面的!”
“无妨!”江白衣扬起缰绳吆喝了一声,驱赶马车往西边驶去,“直接出现在他面前就好了,看他还怎么躲?”
“哈哈,也是哦,张老头肯定会被咱们吓一大跳!”
轰隆隆~
又一阵连续的闷雷过后,开始有零散的雨点砸落大荒,然后雨势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倾盆大雨!
黛绿色的马车得儿得儿远去,很快便消失在漫天的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