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宾馆的院落清幽雅致,一草一木都透着精心修剪的痕迹。
可托马斯却无心欣赏。
他烦躁的在房间里踱步,上好的波斯地毯被他踩得来回起皱。
已经五天了。
自从被那位不苟言笑的刘少卿安置在这里,他就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每天除了送来精致的一日三餐,便再也见不到任何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明国官员。
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就如同活在传说里,连影子都见不着。
“该死!”
托马斯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又重重放下。
茶水溅出,打湿了光亮的红木桌面。
他试图再次用金钱开道。一个更沉的钱袋,被恭敬的递给国宾馆的管事,希望能探听到一星半点关于皇帝陛下的口风。
然而,钱袋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那位管事只是躬着身,用一种无可挑剔的礼貌语气说道:“伯爵大人,陛下喜得龙凤,宫中事务繁忙,请伯爵大人耐心等候。”
耐心!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耐心!
欧洲的战火已经点燃,每一天,西班牙的商船都在被荷兰人的私掠船击沉,国库都在流失着金币!
而他这个被太后寄予厚望的特使,却只能在这里枯坐!
“伯爵大人。”
伯纳尔少将推门走了进来,他的神情凝重,身上还带着外面的风尘。
“您应该出去走走。”
伯纳尔沉声说道。
“这座城市……和我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几天,托马斯在房间里焦躁的踱步,伯纳尔却过得异常“充实”。
他谢绝了所有游乐的安排,每天只是独自一人,穿着便服,在南京城的街头巷尾穿行。
他看到了城郊那片拔地而起的钢铁森林,听到了机器永不停歇的轰鸣。
他看到了街道上,那些普通工人走进“工人俱乐部”时,脸上洋溢的发自肺腑的笑容。
他也曾去过城外的军营附近。
虽无法靠近,但仅是远远眺望那整齐划一的队列,聆听那嘹亮而杀气腾腾的口号,就足以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
这不是一支由农奴和流氓组成的军队。
这是一支由信仰和荣誉武装到牙齿的钢铁之师。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伯纳尔心中的忧虑,早已超越了西班牙与荷兰的争端。
他在思考一个更可怕的问题:在这样一个恐怖的帝国面前,老旧的欧洲,还有未来吗?
“出去走走?”
托马斯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回沙发里。
“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些更大的工厂,更多的铁疙瘩。”
他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伯纳尔,我的朋友,你要看到重点。”
“这个帝国越强大,对我们就越有利。只要能说服那位皇帝,这些力量,就都能为我们所用。”
伯纳尔望着托马斯那依旧盲目自信的脸,语气沉重地开口:
“伯爵大人,我担心……我们是在与一头我们根本不了解的巨兽共舞。”
“那又如何?”
托马斯站起身,走到窗边,遥望远处皇城的轮廓,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巨兽才好!我喜欢巨兽!只有巨兽,才能一口吞掉荷兰那只烦人的苍蝇!”
“这不过是那位年轻皇帝的把戏罢了。他在考验我的耐心,也在抬高他的价码。我懂,我都懂。”
托马斯自信满满的说道。
“他越是晾着我们,就说明他对我们的提议越感兴趣。等着吧,他很快就会召见我们的。”
伯纳尔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一名侍者躬身走了进来。
“伯爵大人,宫里来人了。”
托马斯精神一振,猛地转过身。
只见刘文远正站在门口,脸上依旧是那副职业性的微笑。
“伯爵阁下,让您久等了。”
刘文远拱了拱手。
“陛下将在偏殿设宴,为您与将军阁下接风洗尘。”
托马斯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快步上前,用力拍了拍刘文远的肩膀。
“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陛下不会忘了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朋友!”
他满脸都是即将走上牌桌的亢奋。
游戏,终于要开始了。
……
紫禁城,毓庆宫偏殿。
长长的紫檀木桌上,摆放着精致的冷盘,几只银质的暖锅正“咕嘟”冒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托马斯与伯纳尔拘谨的坐在客位上,心中有些打鼓。
这阵仗,不像是国宴,倒像是家宴。
就在他揣测之际,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朱和埸抱着一个襁褓,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今日没有穿那身威压感十足的龙袍,只是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年轻父亲的温和。
“让二位久等了。”
朱和埸的声音很平和,他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襁褓交给身旁女官。
襁褓里的小公主似乎有些不满,发出了几声奶声奶气的哼唧。
朱和埸熟练的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小公主这才安静下来。
“朕的小公主有些闹腾。”
他笑着对二人解释了一句,随即在主位上坐下。
托马斯立刻站起身,抚胸躬身,脸上堆满了最热情的笑容。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得如此可爱的公主,这真是上帝的祝福,是整个世界的福音!”
他搜肠刮肚,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赞美之词都用了出来。
朱和埸只是淡淡一笑,抬手示意他坐下。
“朕听闻,伯爵归国的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
托马斯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化作了满腔的悲愤。
他“嚯”的一下站起身来。
“陛下!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他指着身边的伯纳尔。
“您看看我们的英雄,伯纳尔将军!他带领着我们英勇的将士,与数倍于己的荷兰强盗血战到底!”
“那些卑鄙无耻的荷兰人,他们偷袭我们,抢掠我们准备献给您的珍宝!他们的行为,简直是对我们两国友谊的公然践踏!”
托马斯声泪俱下,仿佛自己就是那正义的化身。
伯纳尔坐在原地,面色僵硬,一言不发。
虽然早已对托马斯的厚颜无耻有了抵抗力,但要像他这般收放自如、瞬间入戏的本领,依旧让伯纳尔望尘莫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