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对正常人……以及,可能获取的信息的尊重,白无一稍微缓和了一些语气,把实在没地方放的尸体姑且用脚往外踢了踢:
“是,的确有点……不过您既然之前也遭受过他们的攻击,应该知道他们是一群怎样疯狂的人,我的一切也不过是出于无奈的自保,只要您配合,不攻击我们,我指缆道为誓,我会保您无恙的。”
“……”
面对信誓旦旦的白无一,侍者显然并未轻信,但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于是抱住头,几乎有些绝望地长叹了一口气,沉默了很久。
“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先?”
半晌,侍者发出一道低沉的声音:
“我是不是也会变成他们那样?”
这一句问话让白无一轻轻动了一下指节。
他要怎么跟这个看起来颇为崩溃的年轻人说,这种询问本身就是让他接近果体主义者的一环呢?
“不清楚,”
不过无论如何,白无一选择了保守回答:
“但您的回答能帮助我们更加了解这种情况,如果我们收集到足够的信息,也许就能解决这一现象、并且给予您治疗,当然,如果您能提供线索,我们的治疗也会免费……以此感谢您的贡献。”
“我可是拍卖场的人……我对你们这些家伙的本性了解得很,”
侍者微微抬起头,有些不屑地瞥了白无一一眼,随后又叹了一口气:
“不过反正我也没别的选择,我……似乎出了一些问题,老是看到一些陌生的场景,听到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在说话,我很清楚这些场景不是真的,但是却又没法摆脱它们……”
“那些应该是幻觉?”
“我可不觉得它们是幻觉。”
“……您不认为它们是真的,却又不觉得它们是幻觉?”
“对!”
侍者抬起头,坚决地开口:
“我认为它们不是真的不是因为它们虚幻……听着,我很清晰地看见了它们,虽然它们就像电视里面的画面一样清晰,但是它们也绝对不可能是真的……因为它们是跟城市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个形容似乎还是有些抽象,”
白无一有些艰难地去理解着侍者有些激动的话语:
“先生,您要不……举个例子?”
“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些景象所以才这么说的……哎,我尽量尝试一下吧,比如,如果你看见一栋房子突然在街道上开始健步如飞,或者看见一条狗站起来给你做了个三菜一汤,你会有什么反应?”
“……很荒谬,很不像真的。”
当然是进了新副本啦,虽然很想这么说,但白无一还是点点头,表明自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看来这污染中出现的幻觉十分之离谱,堪比吃了啥五彩斑斓的菌子…:但是这么离谱的幻觉,居然还能让那些人如此之坚信,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对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它们一个个简直比这城市还真地一直在我身边绕来绕去……这样已经足够让我崩溃了,但那些该死的景象还在变化!”
大抵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对象,随着话语的吐露,侍者越发激动起来,随后他站起来,简直像那些失控的同类一样一步步朝白无一走了去:
“那里的人……最开始还是跟我们一样的人,但随后就开始变化了,他们的轮廓开始变得扭曲,身上开始长一些小触须……那些密密麻麻的柔软东西真是让我头皮发麻,等等,你拿枪干什么?”
就在白无一做好一如既往扣下扳机来进行安眠服务之际,这侍者居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并立刻大后退一步,有些惊恐地看着白无一的动作。
“是您太激动了,一直在靠近我。”
惯性导致的过早行动让白无一有些尴尬,不过他控制好了语调,极为平静乃至冷淡地开口:
“出于安全考虑,我必须这样准备……请您继续往下说。”
“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意信它们的……”
侍者抱着脑袋,以颤抖的声音喊着:
“你知道吗?哪怕那些画面再荒谬,当你一直好像生活在那些幻影中的时候,你也没法只把它们当假的了……但它们实在是太着急了,一定要让一个怪物来袭击我,所以我才不愿意的!”
“怪物……方便细谈一下吗?”
虽然不方便也会让你说就是了。
无论怎么说,白无一的态度的确越发友好了,他甚至愿意把枪悄悄藏到自己怀里——这样可是会影响瞄准速度的,虽然他依然没有半点让这位侍者活着离开这里的想法,但起码会让他晚点死,甚至,温和一点离开不是吗?
“我……我就是想跟你们说这个。”
侍者颤抖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蜷缩得越来越严重,声音也越发变调、颤抖:
“你曾经看过……人体内是什么样子吗?”
“我是个医生,我自然看过。”
“好吧……我现在也算是看过了,那个奇怪的怪物,看起来就好像一个敞开的人一样,只是……它好像没有骨头。”
“它是怎么敞开的?敞开的位置是?”
“……胸口。”
侍者以有些惨淡的语气缓缓吐出那两个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也是他伤口的位置。
“它……像章鱼一样柔软,用敞开的部分延展,像触手一样追逐着我,在不停地,朝我惨叫……那惨叫不像单纯的惨叫,而像是在嘶吼什么……我狼狈地逃跑,但它的速度,我感觉比我甚至还要快,所以如果它想杀我,我早就死了……但它并没有这样做,它甚至没有攻击我,它的触碰都是柔软的……每当它像舌头一样舔到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冰冷的刺痛……不,那个感觉实际上应该不是痛觉?但我找不到别的更好的触觉形容了……也许应该叫它抽搐?叫它隔阂?叫它……”
伴随着侍者的声音越来越快,白无一又一次拿起了枪。
而当他忽然闭嘴的那一刻,白无一也便已经瞄准了,但过了很久,侍者也依然没有做出如其他人一般的攻击反应。
“……然后某一天,大概是一周前吧,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想法,现在看来,这种想法也许才是最糟糕的东西……我看着那个追逐我的怪物,觉得那似乎并不是它的本体,而它的本体,”
侍者的语速一点点恢复了,仍是蕴含着恐惧的颤抖语调,他抬起头,以那张过于标准以至于有些恐怖谷效应的笑脸对准了白无一:
“也在那里,不是那一个被刨开的人体,而是那人体的里面,创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