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睿达这会嘴里还在发酸,旁人还得猜测一二,他知道那就是王玉耶,不做他想。
帷帽虽从头至脚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她旁边仆婢抱着的孩童——孩子年纪小,正是变化最大的时候,尚需仔细辨认。
但王玉耶贴身伺候的人长什么样,冯睿达又不是不清楚,他们可没戴帷帽。
此番北征归来的四卫大军达数万之众,加之俘虏与牲畜,浩浩荡荡。
但真正能够紧随主帅步伐,荣耀入城的,不过数千精兵。
其余人等,则需排在明德门外等候的文武百官之后,方能一窥长安城的繁华。
今天并非大朝会的日子,但北征大军凯旋,这种能上史书的大喜事,值得开特地开一个大朝会,满足的不管是否所有人都期待的仪式感。
百姓们难得一见如此多的皇亲贵胄同框出现,但这份惊讶并未持续太久。
他们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这些“长安土着”身上,又不是挟胜归来的大军。
顶多是与谁沾亲带故,听谁名声好,瞧谁模样俊俏……意思意思而已。
丘寻桃抬头望了望头顶的炽烈的阳光,感慨一句,“今天的功德做够了!”
林门众神致力于开发各种花小钱甚至不花钱办大事许大愿的窍门,比如——晒太阳。
今天姑且算是晒够了!
不过谁都没提回去的事,毕竟能出门放风,谁愿意回医馆面对书山题海和痛苦的病人呢!
宁婵带着一群小姐妹,欢快地走向林婉婉,“林姐姐,我们再拿些花!”
林婉婉大方地挥手,“随便拿!”
反正摘下来也不能插回树枝,洒完就没了。
宁婵灵巧地跳上马车,解开一个麻袋,用小竹篮舀起花朵,分发给小姐妹们。
她们的藤编水平仅限于小孩玩具,正经东西一点都装不了。
有远见者的要么派人回家取或者去附近的商铺采购,要么直接用裙摆、衣袖兜着走。
林婉婉转回头望一眼,见几个笑靥如花的小娘子正簇拥在顾小玉那辆满载鲜花的货车旁,莺声燕语,逗趣地说:“小郎君,我们要你车里的花儿。”
顾小玉知道的这些花朵最终都是要散出去的,他只是找个地方歇脚而已。于是,他慢悠悠地从麻袋上爬下来,挪到另一处。
谁料,这些小娘子又盯上了他刚才坐的地方,不仅如此,她们还调皮地要求顾小玉亲自为她们装花。
林婉婉胳膊轻轻搭在顾盼儿肩膀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打趣道:“装花可以,顺手牵娃可不行啊!”
窦意意在后面高声喊道:“韩大将军将军他们快过来了!”一招调虎离山,成功将小娘子们引开。
吴融领着文武百官跟随北征先导军之后返回皇城,此刻,朱雀大街两旁的百姓们正从刚才的激动中平复下来。
他们需要喝口水润润嗓子,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和亲朋好友念叨几句八卦……总之,没多少心力分配给这帮皇亲贵胄。
何况吴越和北征大军好歹有抵御外地、扬我国威的战绩在,眼前这帮人有什么,不祸害百姓就算万幸了。
于是乎,等待他们的只有稀疏的欢呼声,以及寥寥无几的香包和鲜花。与先前在城门外便能听到的热烈欢呼相比,着实有些落差。
甚至对于队伍中的某些人,百姓们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用石头招呼。但形势比人强,他们只能忍气吞声。
唯一的例外,或许便是韩腾。文武百官中,除了少数年老体弱者乘车外,其余大多骑马。
当韩腾的车驾缓缓驶来,被百姓认出后,尤其是经过南衙家眷所在的位置时,他骤然遭遇了一场鲜花攻势。
他虽然不上战场,但长安依旧有他的传说。
连带着韩腾周围的南衙诸将,也遭受了一通鲜花洗礼。
毕竟南衙诸卫不说同气连枝,或多或少都有些香火情分,给自己人多撒些鲜花,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韩腾透过车窗,望着外面的热闹景象,笑呵呵地说道:“没想到老夫这般年纪,还能受到小娘子们的青睐。”
今日这样的正式场合,卢自珍没有带上他心爱的马球杖,只能抚摸着腰间的佩剑剑柄,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我从前赢得马球赛时,可从没受过这么多花。”
今天是沾了北征四卫的光。
可惜祖宗有、同僚有,都不如自己有。
不过卢自珍这会凑到韩腾身边,可不是为了来伤春悲秋的。
压低声音问道:“韩大将军,方才四卫入城之时,我仿佛瞧见了一位幽州小友。”
韩腾老迈放权,但不可能对营中人事一无所知。
卢自珍去过辽东,参与过东征,认识卢照并不奇怪。
韩腾明知故问,“陪你打过马球的小友?”
卢自珍冷哼一声,“他们父子俩都不好马球。”
韩腾老神在在地回应,“放心,都安排好了!”
卢自珍自知他算不得吴越的核心人马,双方顶多算是合作关系。
哪怕事先不告知,他也没什么失落感。
毕竟,这与他并无多大干系,倒霉的是另有其人。他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
王玉耶无心参与小娘子们的捧场般的扔花活动,哪怕冯睿达入南衙任职,她对南衙的归属感依旧不多,只不过多了一个走动的圈子。
她隔着帷帽的纱帘,冷静的观察着如今的帝位继承大热灶。夏季本就天热,再添几把火,也不怕烧糊了。
一堆大小王威风凛凛地返回皇城,周遭的欢呼喝彩却不如刚才吴越率领四卫精锐入城时的十分之一。
不过王玉耶深知一个道理,人心向背从来不影响帝位归属,至少,这些百姓无法决定什么。
零星花朵被掷出,恰逢风起,将吴岭灵柩路过时撒落的纸钱卷起,鲜花与纸钱交织,在朱雀大街上空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