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吹枕边风?皇帝现在满心都是如何平定那些手握重兵的藩王节度使的叛乱,巩固这偏安一隅的小朝廷,哪里会耐心听一个玩物谈论什么丫鬟、什么玉佩、什么思想叛乱?
他连自身都难保,又能做什么去对付那个神出鬼没、显然已经成了气候的顾陌?
傅砚直颓然地坐倒在锦墩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不甘心!他绝不能就这么算了!顾陌毁了他的希望,他也要让她付出代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他不能直接要求皇帝去抓顾陌,那样显得公私不分,而且皇帝未必会为了一个丫鬟大动干戈。他必须找到能触动皇帝神经的理由。
皇帝最忌惮什么?最害怕什么?
不是那些拥兵自重的军阀,那些人说到底还是想在这个旧框架内争夺权力。
皇帝真正恐惧的,是那些能从根本上动摇皇权合法性的东西。
比如,那些人人平等、主权在民的思想!这些思想如同瘟疫,一旦扩散,将彻底瓦解君臣纲常,让皇帝失去统治的根基!
而顾陌,就是传播这思想瘟疫的源头之一!甚至可能是最重要的源头!
一个来自异世、熟知历史发展、拥有先进知识和组织能力的穿越者,其危险性远比十个拥兵自重的藩王更大!
想通了这一点,傅砚直心中有了计较。
当晚,皇帝惯例来到他的院落视察他的孕况。
皇帝近日因各地战事不利和行宫屡次遇刺而心情烦躁,面对傅砚直时也少了几分往日的兴致,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焦虑。
傅砚直觑着皇帝的脸色,没有像往常一样刻意逢迎,而是蹙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模样。
“爱卿今日似乎有心事?”皇帝终于注意到他的异常,随口问道。
傅砚直立刻跪伏在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忠诚:“陛下!臣……臣近日听闻一些宫外传言,心中实在不安,思前想后,觉得必须禀报陛下!”
“哦?什么传言?”皇帝挑眉,如今他对任何“传言”都格外敏感。
“臣听闻,如今外面那些大逆不道、鼓吹乱纲常的逆党,其背后……似乎有一个极为隐秘的首脑。”傅砚直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恐惧,“此人并非寻常草莽,据说……据说精通各种奇技淫巧,更擅长蛊惑人心,那些平等、自由的邪说,多半出自此人之口!而且……此人与臣,还有些渊源……”
“与你有关?”皇帝果然被引起了兴趣,或者说警惕。
“是……”傅砚直做出难以启齿的样子,“此人……原是臣府上一个犯事被逐的丫鬟,名叫阿猪。臣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包藏祸心之辈!离府之后,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投身逆党,成了祸乱之源!臣……臣有罪!竟未能及早察觉此獠之险恶!”
他将顾陌的身份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隐去了穿越和玉佩之事,只极力渲染顾陌的危险和蛊惑能力,并将如今愈演愈烈的思想叛乱源头指向了她。
“一个丫鬟?”皇帝初时有些不信,但傅砚直言之凿凿,并且指出顾陌可能精通海外新知,善于组织煽动,其危害远胜寻常叛匪。
“陛下!”傅砚直重重磕头,“此獠不除,必成大患!她所散布的邪说,直指皇权根本,意在动摇国本啊!那些手握兵权的藩王,所求不过是地盘权位,尚有转圜余地,可这顾陌和她背后的乱党,他们要的是彻底推翻圣人之道,毁我大夏千年基业!他们是想要这天下,再无君臣父子,再无纲常伦理啊!”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皇帝内心最深的恐惧。
他可以容忍军阀割据,可以暂时偏安,但他绝不能容忍有人从根本上否定他皇帝身份的合法性!
那些平等自由的口号,比任何刀剑都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皇帝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想起了行宫那晚惨烈的刺杀,想起了那些高呼自由、不畏生死的刺客,想起了沿途看到的那些大逆不道的标语……
如果这一切背后,真的有这样一个精通蛊惑、意图颠覆一切的幕后黑手,那确实比那些藩王更可怕!
“一个卑贱丫鬟,竟敢如此妄为!”皇帝眼中闪过杀意,“朕岂能容她!”
很快,一道密旨从行宫发出:全力缉拿叛党首脑顾陌,生死勿论!皇帝甚至动用了自己暗中培养的一些隐秘力量,加入到对顾陌的搜捕中。
然而,正如柳如玉所料,也正如傅砚直心知肚明的那样,在皇帝内心深处,尽管对顾陌和她代表的思潮感到恐惧,但眼下迫在眉睫的威胁,依旧是那些已经攻占大片领土、兵锋直指行宫的藩王军队。
相比于节度使和藩王们动辄数万、十数万的大军,顾陌这股势力,在皇帝看来,依旧只是疥癣之疾,是躲在暗处搞些暗杀、散布谣言的老鼠。
发布追杀令,更多是出于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和防范于未然的心理,他并未真正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顾陌的围剿上。
他的主要兵力、财力和注意力,依然放在如何抵御那些明晃晃的叛乱军阀上。
因此,对顾陌的追杀令虽然发出,但在混乱的局势和各地官府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执行效果大打折扣。
顾陌和她领导的组织,如同滑不溜手的鱼,在民间和地下网络的掩护下,继续活跃着,将革命的星火,撒向更广阔的土地。
傅砚直得知追杀令已下,心中却并无多少快意。
他知道,这并不能真正奈何得了顾陌,更无法找回玉佩。
他依旧被困在这金丝笼中,怀着莫名的胎儿,前途一片黑暗。
而柳如玉,在得知皇帝果然对顾陌下了追杀令后,也只是得到了一丝短暂而扭曲的慰藉。
她身体的毒素仍在蔓延,头发几乎掉光,脸上的褐斑让她不敢见人。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她如同岸边的一粒泥沙,随时可能被卷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