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想要见陈壁光,却不能直接前往。
从两个多月前,陈壁光就已处于内务府的严密监视之下。
除了内务府,还有一些武卫军的警卫,也都会每天跟在陈壁光的身边,对其进行全面的‘保护’。
若非陈壁光从海圻号辞职退下来的时候,他的警卫班底也同时离开了海圻号,并日夜不停的守护在他的身边,恐怕他这位海军上将,早已被袁世凯软禁了。
尽管陈壁光如今每天仍正常往返海军总部,参与民国海军重大策略决定,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如今的处境十分艰难。
仙鹤来津门之前,曾对第一舰队的高层将领,一一进行过背景调查。
只是,等她带人到了天津后的第一天,这才忽然发觉,如今的北洋海军内部,几乎都是闽系将领的天下,难怪陈壁光这等海军上将,都被迫辞去管带之位。
要知道,海圻号,可是民国如今第一战舰,北洋海军的旗舰,陈壁光那可是参加过甲午海战的上将舰长,甚至在当年的不平等条约亲笔签字的人物。
如今,却在刘冠雄等闽系将领的排挤下,不得不一再避让。
现任北洋政府海军总长的刘冠雄,同样也是曾参与过甲午海战的老资历,对于陈壁光来说也算是前辈。
事实上,这位从福州船政学堂毕业的老牌海军司令,也是在袁世凯的授意下,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彻底将第一舰队的所有主力舰都控制在闽系将领的手中。
而闽系将领之所以这么团结,一来是因为福建人本来就最擅长抱团,无论是江湖帮派还是军中将领,都极为容易结成乡党。
二来,则是因为,海容舰管带杜锡珪,海筹舰管带林颂庄,二者本来就是刘冠雄的学生,都是从福建船政学堂毕业的海军将领。
福建乡党,再加上座师的关系,不仅让刘冠雄成功击败陈壁光,坐上了海军总长的宝座,更让他对第一舰队的控制如臂驱使。
至于远在上海的第二舰队,虽然态度有些暧昧,没有公开支持袁世凯,也没有因为沪军的反击而发动舰炮攻击,但他们毕竟也是以闽系将领为主,绝不至于与第一舰队兵戎相见。
事实上,如果不是仙鹤小队提前来到天津,展开了一系列的策反和渗透工作,又通过故意泄露的情报,将第二舰队的暧昧态度放大,扰得第一舰队内部人心纷乱,恐怕林颂庄早已听从袁世凯的调令,将海筹舰开往上海镇压沪军了……
转机来自于两个月前。
仙鹤小队第一次与陈壁光接触之前。
便根据如今海军的内斗,布置下了千门的滴水滚珠局。
通过他们来自于江湖八门的优势,仙鹤等人得以通过收买、刺杀和渗透的手段,悄然的融入津门江湖,并通过一系列的操作,让一些帮派底层的马子们,在茶余饭后当做叹词,主动传播出他们想要散播的谣言……
“海军内部贪污成风,福建系将领结党营私,联合津门之外的福建黑帮,将大量烟土走私到津门!”
这种谣言,起初并没有引起闽系将领的注意,即便有人看到了,在他们的眼中也可谓是不值一提,甚至有的人在倒下之前,都不知道这种小事,以后会发酵得越来越大。
然而,仙鹤小队利用江湖手段,将这些事情与闽系将领入津门以后的变化结合,彻底激起天津卫本土黑帮的恨意,并主动开始入局,与天津港的官方在各个领域开始了明争暗斗……”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既然闽系将领想要培养闽系教门和会党,那津门本地的这些江湖势力自然而然就要坚决反击。
滴水滚珠局之强大,在于起初诱发事件的起因不大,很难引起各方的警惕。
然而等到诸多事件联系到一起后,并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时,整个局的爆发,就会产生令人难以置信的效果。
更何况,仙鹤八将的出手,可不仅仅布下了一个局。
为了能立竿见影,八将各展其能,在不同的教门势力中,接连使出了瞒天过海局、淫梦戏猴局、海梦摄心局及赤目移心局等千门手法,将最近发生的事件,用某个线索一点点串联起来,并在无声无息的状态下,通过提前安排好的后手,逐一引爆……
自古以来,在大多数地方势力中,黑白两道都是相辅相成,甚至可以说是互相依存。
一旦黑白之间产生了矛盾,甚至有一方为此不惜全面开战的时候,那必然会引发地方局面的动荡和混乱,继而影响到整个地区的生活秩序。
而当这种混乱无序的争斗,进一步引发出的一桩桩违法乱纪等恶劣之事,被仙鹤八将在‘无意’之中,通过特定的人选,来泄露给报社等舆论媒体后,那些无法看穿整个布局的正义之士们,自然会对此进行口诛笔伐……
同时,也会有被触犯利益的帮派和地方势力,借机对闽系海军将领一家独大,适时的表示出了担忧,甚至是向上峰进行谏言。
能在京津地区存在的江湖会党、教门和社团,背后几乎都有着高层亲信的影子,否则也不可能不断壮大。
所以,这些谏言、担忧、谣言自然很快就会传进袁世凯的耳中……
而这,自然也就犯了袁世凯的忌讳。
袁世凯向来是自比曹操,其能力虽然未必如曹操,但疑心却一定是比曹操还厉害的。
他并不在意海军内部的贪污,但福建系将领的结党营私之事,以及与地方江湖势力的勾结,却引起了他的厌恶和忌惮。
因为杨猛的崛起,让袁世凯对江湖教门、会党和帮派势力,一直都是心存忌惮,哪怕很多势力明明都是效忠北洋一系,可他认为仍然不可过于纵容。
所以,海军总长刘冠雄,很快就感受到了袁世凯传递过来的压力。
为此,他也不得不一改对陈壁光的强势打压,反而让陈壁光以海军上将的位置,团结其他非闽系将领,参与整个海军舰队的决策与其他工作,来对自己麾下日益强大的闽系将领,进行一定的制衡。
上位者,若是不懂得制衡和御下之道,便可能会被下属联手架空。
自此,陈壁光也渐渐在海军内部,获得了一些旁系将领的支持与用户,并开始对第一舰队的核心指挥层,拥有了自己的影响力,甚至成为北洋海军中不可忽视的力量。
如此一来,武卫军针对陈壁光的‘保护’,自然就渐渐撤了回去,只剩下内务府的监控力量,还保留了一小半……
“从你们入天津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你们的布局,不过我只看出了其中的两局,却没有想到最后结合到一起,竟然变成了危崖弯弓局!”
“想不到,将军对我们千门的天罡地煞局,竟然也如此了解!”
仙鹤与陈壁光的第一次见面,这位将军就坦言对她们并非一无所知,而仙鹤也将进入津门后,一连串的布局和手段,以及黑白两道的反馈信息,一一给陈壁光分析清楚。
不过,最关键的信物,却是黄行、渔父和杨猛三人的亲笔信。
在信中,三人不仅劝谏陈壁光先保存实力,等待时机再率海圻号全体官兵反正。
同时,他们也在信中告知陈壁光,仙鹤八将的策反小队,便是送给他的见面礼,以后会留在天津,暗中配合他的任何行动,并倾尽全力来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有了辛亥三巨头和杨猛的背书,再加上中情局后续的情报支援,陈壁光的危机终于解除,而作为操盘手的仙鹤八将,自然也获得了这位上将军的认可与信任。
至此,仙鹤八将真正的布局——危崖弯弓局,才在仙鹤的进一步解释与拆解下,一一展露在陈壁光眼前。
所谓危崖弯弓局,就是通过各种布局与造势,无中生有,制造出看似棘手的危机,来迫使自己的对手就范……
而仙鹤八将在津门的渗透,不仅将陈壁光的敌人焦头烂额,同时也让他稳住了局面,得以利用海军上将的职务,对海军重建和壮大的过程中,展示出自己独到的见解,收拢更多倾向革命的力量与人心。
否则,真当杜锡珪是吃素的,会对海圻号如此纵容?
“这次用什么借口约见陈将军?”
虽然仙鹤缓解了陈壁光的困境,但内务府的密谍仍然没有完全撤走,想要与陈壁光碰面,每次都是要使出一些手段,来吸引他身边监视者的目光……
“沪军虽停战,但袁世凯对上海第二舰队一直作壁上观的态度,一直十分不满,同为闽系将领,若是第二舰队有人此时与第一舰队勾结,劝同乡倒向革命军,必然会引发内务府的警惕,与袁世凯对闽系进一步的猜忌!”
“沅柔你这次是准备布个奸戚阴鬼局?”
“袁世凯猜忌之心极重,对北洋三杰都保持互相制衡的状态,何况这本来就若即若离的北洋海军?”
仙鹤笑着点点头,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三个人名……
“他们三人,虽受刘冠雄的信任,但职务晋升过快,在海军中的根基并不稳固,此次就从他们三人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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