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半夏其实没有太听清沙柳后面又喊了些什么。
他几乎是麻木地站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第一”两个字仿佛挥之不去咒语在脑海反复萦绕。
“喂，喂，半夏，你还听得到吗？”
“啊……嗯，是，听得到。”
“不可思议，真的是不可思议，我之前还担心过这个故事的基调会不会过于悲伤了，但现在看起来你的文字甚至比我们所有人预想的还要出色。”
沙柳的声音依旧激动到有些发抖，作为责编他几乎是一路跟着路半夏走过来，整个故事是在他的注视下一点一完成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路半夏也是他的作品。
“老实说，我现在还有点蒙。”路半夏扶了扶额头，他的大脑终于逐渐接受听到的事实。
“虽然这只是第一轮，但往年第一轮能拿到第一名，后续的投票结果都不会太差。”沙柳在电话另一头鼓掌，“恭喜你，路半夏。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合格的作家了——当然，新人作家。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谢谢。”
路半夏干巴巴地说出这两个字，他现在的心情竟然没有像想象当中那样兴奋，甚至直到挂了电话坐在座椅上的时候，路半夏脑子里竟然还想着今晚到底是吃泡面还是大盘鸡。
他保持着思索的姿势在椅子上愣了半晌，实则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就这么持续了很久，路半夏才重新点开论坛。
发帖数不停地增加，每次刷新首页都会跳出来几个新的贴子，显然已经有人和路半夏一样，得知了投票结果的消息，各种“舅舅党”和“内鬼”疯狂地在论坛爆料，剩下的吃瓜群众你一言我一语众说纷纭。
“最大赢家路半夏？”
“不投一雨知秋的有难了。”
“白璞第二我是不服气的好吧，嗨幕，一定有嗨幕！”
几乎所有的贴子，都应证了刚才沙柳的话。
于是路半夏终于逐渐意识到，一件对自己来说意义重大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可他就像是进入了贤者时间的和尚，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甚至连食欲都莫名少了几分。
为什么呢？
这又是为什么呢？
路半夏下意识地转过脸，看向熟悉的方向。
他突然想清楚一件事：这个故事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又到底是写给谁看的。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
带给他这个故事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个愿意听他讲故事的姑娘，那个他愿意讲故事给她听的姑娘，在带给自己仿佛梦一般的夏天后，消失在了叶落如蝶的秋日，就像她来的时候那样悄无声息。
路半夏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像是缺了一块，这大概就是寂寞的意思。
但他的感春悲秋并没有持续太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施法读条。
路半夏起身，走到门口整了整衣服，拉开大门。
看到站在门口神情有些不自然的路一秋，路半夏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老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我自己家，有什么问题吗。别杵在这儿，先让我进去。”
路一秋推开路半夏，轻车熟路地换好拖鞋，在沙发上坐下，不停地舔着嘴唇。
“渴吗，我给你倒水。”路半夏深谙审时度势的道理，连忙递上一杯半温的茶水，“老姐，你今天不忙啊？”
“忙啊，我晚上还有个会。”
“那你怎么还来这儿？”路半夏说了一半，似乎明白了什么，“没事儿，我这边你不用担心。虽然有点难以接受，不过时间久了会慢慢好起来的……”
“停，我没空管你失恋是不是要死要活的。”路一秋伸手打断路半夏，“再说都过这么多天了，你要是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早就把你从家里撵出去了。一个大男人，为了姑娘要死要活的，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路半夏苦笑，但是也不敢反驳老姐。
反正他知道，要自己真的寻死觅活的，恐怕最担心的还是面前这个对着自己翻白眼的姐姐。
但很快，路半夏意识到一件事。
不对啊，老姐这会儿不应该跟柳竹雨在一起吗？
一股凉意顺着他的后背升起，路半夏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开口：“老姐，你下午是不是见柳竹雨了……”
正在喝水的路一秋，忽然一口喷了出来，接着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路半夏连忙递纸，拍打老姐的后背，同时心里凉了半截：“完犊子，果然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路一秋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她放下水杯，表情比刚才更加不自然了。
“那什么，老姐，你要在我这儿吃饭吗？我叫个外卖。”路半夏连忙岔开话头，“对了，刚才责编打电话跟我说，我的小说在第一轮投票，拿到了第一名。”
路一秋抿了抿嘴唇，不想往常那样立刻做出反应，而是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路半夏，你知道……你知道柳竹雨，她也在写书吗？”
路半夏脸上的笑僵了僵，硬着头皮点点头：“知道。”
“你知道她就是一雨知秋。”
“嗯。”
路一秋沉默了许久，路半夏的本能告诉他这会儿千万不要随便开口，于是他只能扣着自己手指的倒刺，度秒如年地盯着墙上韩笙留下来的刀印子。
“对不起。”
出乎路半夏意料，路一秋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道歉。
“怎么了老姐？”
“总之，对不起。”路一秋看向路半夏，“半夏，其实……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也能一直坚持到现在，还有了成绩，真的很好。我……”
她说了一半，剩下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这是路半夏第一次见到如此吞吞吐吐的老姐。
哪怕路一秋现在忽然一脸娇羞地跟自己说她和柳竹雨发生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吃惊。
开始什么玩笑，那可是路一秋，那是自己无所不能的姐姐。
她不应该对自己道歉，她不该露出现在满是歉意的表情。
路一秋从来不欠路半夏什么，她就是路半夏心里完美的超人，虽然小时候总骗着自己干傻事，虽然比老妈管得还要多还要细，虽然生气起来真的很恐怖，虽然在她面前自己就像萤火之于皓月，像个纯纯的废物。
但这个世界上如果只让路半夏选择自己最信任的人，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路一秋。
于是路半夏也有些难受起来，他想开口问问老姐到底在说些什么，可路一秋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我……我先走了。”
路一秋把最后一口茶水喝干，接着迅速起身，来到门口换好鞋，甚至不等路半夏说话，就拉开了大门。
但就在一只脚已经迈出门的时候，路一秋忽然停了下来。
她扭头，朝着路半夏笑了笑，再次露出往常那样看着自己老弟的表情：“臭小子，干得不错。下一个故事，就让我来当第一个读者吧。”
路一秋说完，拎包关上了门。楼道里她匆匆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路半夏还站在门口，许久之后才苦笑着叹了口气。
算了，老姐不愿意说，那他就不去问。
就在这时，路半夏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提醒：
“路同学，所以你准备好满足我的一个愿望了吗？”
这句话后，带着花妙雨最喜欢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