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爷站在中间，扫视人群一眼。
“我知道，李家的不少小辈，尤其是爱国这一辈，你们不明白，为什么周家处处和咱们家作对，还让他们留在这，这其中的事，就连宝根都不知道，今天我就把老一辈的事，都给你们说清楚，但是周大根你应该清楚，一旦说出来了，周家对李家屯的情分，也就到这里了。”
周大根脸色发白，嘴唇蠕动了一下，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他明白三叔的潜台词，用周家老一辈的人情，来换自己的儿子。
“当年咱们国家还没成立，到处兵荒马乱的，不是鬼子就是匪，咱们这也不太平，有一年，马匪来了这，咱们这是平原，家家只能躲在挖通的地窖里，马匪抢了粮食还不算，还想抢女人……”
三爷爷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我这一辈的人，为什么活到现在的只有我们几个，是因为那年，为了护孩子妇女，男性长辈都死了，那些马匪快搜到地窖的时候，是当时周家的周湾和周塔，王家的王宗，他们三个引走了马匪，才让地窖里的人都活着，等我们出来，找到他们三个人的时候，连尸体都不成样了”
三爷爷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抹了把眼睛。
“咱们李家人记仇也记恩，所以才让他们几家在李家屯落了户，你周大根这么多年野心勃勃，想要当大队长，干了什么事，我们都清楚，你爷爷他们是个汉子，可是你……你把他们对李家屯的恩情都败光了”
周彪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一听祖上对李家有恩，立马抖起来了。
“三爷爷，话不能这么说，我家可是死了两个人呢，就靠着这些事，就把恩情败光了，不是这么算的吧？”
“闭嘴！”
“死了两个人”这五个字，像是触动了什么，周大根脸色发白，狠狠地打了儿子一巴掌。
“爹你打我干啥？”
周彪瞪大眼睛看着亲爹。
三爷爷盯着周大根的表情，心里闪过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他浑身发抖。
“你是不是还记得？你不是发烧一场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三爷爷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大根。
“既然你还记得，为啥还要处处和宝根作对，李家屯其他人对不起你们周家，宝根他们可不欠你们的！”
陆承礼眉头微蹙，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大对呢。
“我……我不记得了，三叔，我真的不记得了，您能别说了吗？”
周大根神色恐慌的往后退，好像三叔将要说的话，非常恐怖一样。
“三叔，到底什么事？”
李老爹和弟弟妹妹们都看向了三叔。
“三叔！”周大根大吼一声，他朝着三叔跪下：“您能别说了吗？”
三爷爷握着拐杖的手有些抖，他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整个人都在抖。
“三爷爷”
陆承礼看三爷爷表情不对，赶紧把人给扶着坐下。
“大哥，赶紧去给三爷爷倒点水”
李爱国慌张的跑到周大根的堂屋，倒了杯水递给陆承礼。
三爷爷喝了两口水，缓了缓，看着周大根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恨意。
“你竟然都记得，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对宝根他们，怎么敢让周亚去害青青”
“不是我让的”
周大根跪着往三爷爷面前挪了两步。
“三爷爷，我真的没想害青青，周亚做出的事我不知道，要不然我肯定会拦着的，我是想当大队长，但是我不想害宝根一家。”
三爷爷闭了闭眼：“宝根他们兄弟为什么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他们为啥从小吃百家饭长大，都是因为你啊！”
周大根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
李宝根兄弟几个难以置信的看着三叔，脑子里一片混沌。
院子里明明有这么多人，可是偏偏安静极了。
“三叔，您说的……啥意思？”
李宝根脸上的茫然，看的陆承礼心里发酸。
“爹”
李爱国和李爱党几个孩子扶着爹和叔叔还有小姑，都看向了三爷爷。
“三叔，我爹娘不是意外死的吗？”
李小姑甩开周欣和张兰的手，跑到三爷爷的面前。
“他们不是意外死的吗？不是你们告诉我们的，爹娘是意外死的吗？”
三爷爷虎目含泪。
“你爹娘，算是意外死的，当年你才三岁，身子弱，你爹想去北河抓鱼，给你补补身子，刚下过雨，你娘不放心，跟着你爹一起去了。”
李宝根想起来爹娘泡的发白的尸体，心里就拧着劲的疼。
“周大根也在北河抓鱼，掉进水里了，你爹去救他的时候，他被你爹托上来，当场就昏迷了，你爹没劲了，没能上来，你娘慌了，也跳下水要去救你爹，可你娘哪会水啊”
周大根像是离了魂一样，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大哥回家没看到你们爹娘，去找了我们，后来我们在北河边找到了周大根，沿着北河，找到了你爹娘的尸体”
李爱国扶着爹，没让他倒下去。
“为什么当时没说？”
李小姑哭的眼睛都肿了：“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们”
“人都已经死了，告诉你们人也回不来了，再说了，当时周大根醒了之后，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长辈们商量了一下，就说了是意外”
爹娘出事的时候，李宝根也不过才十岁，十岁，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啊。
三爷爷抖着手喝了口水。
“事情已经发生了，周家又对队里有恩，你们都是孩子，长辈也不想让你们怀着恨意生活，所以长辈们才自作主张，把周大根择出来了”
当年的事情，已经说不好谁对谁错了，做出这些决定的人，也已经全部不在人世了。
“周大根，你装聋作哑这么多年，心里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三爷爷怎么都没想到，周大根这么多年，都清楚的记得这件事！
要说恨吗？李老爹心里有些茫然。
主动救人的是爹，他连恨都不知道去找谁？
恨不告诉他真相的长辈们吗？可是爹娘死后，他们兄妹几个能好好的活下来，都是长辈们从自己嘴里省口吃的才让他们活下来的。
李老爹想了很多。
想起来四太爷把麦子塞到他手里，哄着他吃，自己却吃观音土，想起来三太奶奶一边喝水，一边把红薯喂给弟弟妹妹。
李老爹肩膀耷拉了下来，浑身的精气神都没了。
“三叔，我们先回去了，以后周家和我们兄弟几个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三爷爷看着李宝根，摆了摆手。
“你们回吧，不止你们，以后周家的任何事，和咱们李家所有人，都没关系了”
周家的两个人，救了李家人，他们李家人也护了周家这么多年，还搭进去两条人命，该还的也都还了，李家不欠周家的了。
三爷爷看了眼出神的周大根。
“就这样吧，以前的那些事，知道的人，除了我，都死了，等我也没了，以前的恩恩怨怨，也就尘归尘土归土了，周大根，你们好自为之吧”
三爷爷也没心思让他们砸李家的院子了，他扶着承礼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陆承礼回头看了眼周家，陈年往事被揭开，以后大队里，周家才是真正的陌生人了。
“承礼啊”
三爷爷走出老远，突然叫了承礼的名字。
“你说当年，长辈们是不是做错了？”
隐瞒了宝根爹娘真正的死因，对于这几个孩子，是不是不公平。
“三爷爷，您这话，应该问爹和叔叔姑姑们”
三爷爷沉默了。
“说的对，应该问的是他们”
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哪怕他们再照顾，还是不一样的。
“周亚害过青青，现在她死了，她和你们的恩怨，也就消了，承礼啊，到此为止吧”
陆承礼心里的猜测落到了实处。
“您是因为周亚的死，才要说出这一切的？三爷爷……”
“不止是因为这个”三爷爷被承礼扶着，颤颤巍巍的往前走。
“我老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还活着，要是我再不说出来，等我没了，周大根万一拿着祖上的恩情，在大队里作威作福怎么办？欠周家的，我们这一群老家伙，还有宝根的爹娘都已经还了，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了”
三爷爷心里很难受。
“是我们，对不起宝根他们兄弟几个”
陆承礼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