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在旷野上,枯叶时不时卷地而起,漂浮着凋零,腐化在泥淖中。
两军对峙,扬起漫天的灰尘。
两方的将士,都早已接受过训话,知道这次战役的不同寻常,主帅的情绪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感染到所有的人。
他们两个人都注视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九弟,如今的大军已经经不起再次起兵,再打下去,只有两败俱伤。不知你我二人切磋一下如何?”
他这样的说法倒是让他意外,但是他也没有多想。如果能够尽快结束,自然是对双方都好。
“请三哥赐教。”
飞起的灰尘在空中缠绕着,使这个场面变得有些玄妙。烈日照射者,所有的人都睁不开眼睛,但是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们。而当宇文颉正在一本正经的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想要取胜时,宇文卿突然故意后退一步。
“哎呀。”他这种不严肃的表情,夸张的神态和动作让他的士兵们都沉不住气了,心中暗暗着急。
“看来三哥今天要死在这里了。”他连连后退。
宇文颉皱眉,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他的动作并未慢下来。但是宇文卿却把手一松,他轻而易举的就把他的剑打到了地上。
宇文卿装模作样的转身驾马而跑,他装作落荒而逃的样子,这种场景让两军的人都在面面相觑。但是宇文颉已经到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地步,却也顾不了他的这些反常的举动,追了上去。
宇文卿来到队伍后面,对一个人伸出手,把她一下拉到自己马上。他把她的头盔取下,一头黑发飞泻而下。
“言儿。”
宇文颉在后面边追边喊,没有人回应,只听得到哒哒的马蹄声。
她想回头看一下,仅仅是看一下,想知道他有没有追过来,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头,马头调转,前方原来是悬崖。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也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已经意料到了会有什么事情,怪就怪她反应实在迟钝,什么都来不及阻止。
对面来了一人一马,坐在马上的那个人与她穿着同一件衣衫,一样的发饰,那个人径直跳下悬崖。
宇文颉赶到时,正好看到人马掉下去的那一幕。他根本都没有停下来去思考一番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毫不迟疑的也跳了下去。
她看到这个场面,心中复杂的感受如排山倒海般涌来。这些天,她渐渐地发现,原来,他并不欠她,而她,却亏欠着他。
她扭头看他,眼神中有愤恨,也有轻蔑,“你想利用我让他死?你还想骗我多少次?”
她没有等他回答,跑了过去,在相同的地方纵身跳下。
“他哪儿有那么容易死?”他说,眼中的情绪琢磨不定。
木谨言看着崖底的一方绿色的净土,如仙府般澄静的景色,忽然有些对自己,对这世间产生了一种厌恶。从前,她是多么的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如今,自己都面目全非了。
以前她确实恨过他,但是更多的是恨自己,因为一切的空想都是自己制造出来的梦境,所以只能自己拆解,自己求得一个解脱。但是现在,她看到他做的一件件事情,一次次的救赎,她的心中早已经溃不成军了。所以,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不能死,否则,她便此生此世只能自苦,至死也无法往生。
她看他仿佛有某种感应般,竟注意到了她,抬头向上看,很快,二人没入了一池深谭。
她在水中真的使不出一点力气,眼看被他拥住,拉到了浅水区。她这才终于呼吸顺畅了些,衣服紧贴于身,冷的哆嗦,睫毛蒙上了霜花,眼前一团水雾。
她忽然停住不走了,并且松开了手。
他们中间有很多事情都没有说清楚。后来在军营中,她不记得那些事情,自然什么也没有说过,但是他自然也不愿意说。好像刻意要避开那些,也好像如果说了,还是会很难过,还是会无法应对,还是会产生他不想接受的后果。
但是现在不说确实是不行了。气氛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似乎是在等待她开口。
“皇兄。”
这一称呼很久远,他们好像都记起了久远的往事,毕竟她很久没有这样唤过他了。现在她这样喊出来,竟然觉得会有一些别扭。
“你能不能回答我?当年监斩我父亲的,是不是你?这么多年,你对我的感受是什么?”
他的眉眼淡淡的,竟然会有些忧伤?如这里的明月清风一般,略带忧愁,又倍感温柔。
“是我。”
他没有犹豫太久,终是说了出来。他轻柔的拉过她的手,慢慢的贴近她,并用披风把她裹住,真的很暖和,让她有些依恋。
“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彻底的对我死心了,我只能说抱歉。我不会强求你,等到哪一天你想通了,原谅我了,便告诉我吧。不论一年两年,一辈子十辈子,我都会在原地等你。因为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你在我身边,已经放不下,戒不掉了。”
习惯和依赖,实则早已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了,只是,她有些怕了,她的心已经承受不了再一次的伤害。
“现在。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她点点头。
坐在车辇中,她斜靠在他身上,想起宇文卿告诉她:“如今只有拿到解药,才能够根除你体内的毒。现在你只能回去,扳倒皇后,必要时甚至可以利用九弟逼迫皇后。我会隐藏行迹,暗中与你通信,指导你该怎么做。”
此时微风细细拂过脸颊,把车帘卷起,所以四周的景色已经映入眼中。这一路的行程,很顺利很轻松。她想起她离开邺城那一夜,好像是在昨天,但是现在她重新回来了,而且真正的面对她曾经逃离的东西。
宇文颉一路上都在闭目养神,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话,这正好让她有些空闲去想些别的事情。比如上官淑聊,还有曾经在大殿上颠倒黑白,当众指认她的,她救回的姑娘,她给她取名叫沐蝶。
她想要讨回曾经的债,因为她一直都不是一个把委屈可以吞咽在腹中的良善女子,或许以前是,可是后来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