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唔唔唔……”
冯鬼手嘀咕了一句才发现捂着嘴巴根本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连忙放下了手，重复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听到动静的容锦夜睁开了眼睛，看到苏沐颜就站在他面前的一瞬间，第一反应就是伸手一把攥紧了她的衣袖，好像生怕自己晚一步她就会突然消失一样。
苏沐颜朝冯鬼手点了下头，“我有几句话跟他说。”
冯鬼手立刻会意，忙起身伸了个懒腰，“那什么，你们慢慢聊着，老夫到外面去活动活动手脚。”
他老人家从前从来不会看人脸色行事的，要看也只有别人看他脸色的份儿，结果在这里照看容锦夜的这段时间，愣是把看脸色这项技能学得炉火纯青啊，冯鬼手自己都不由得有些佩服自己了。
冯鬼手出去后带上房门，照例给里面布了一层结界，一来防止打扰，二来防止偷听。
苏沐颜看着那只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现在的容锦夜和流炎很像。
她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容锦夜紧张地攥得更紧。
苏沐颜轻轻一叹，握上容锦夜那只手，在他怔楞中总算抽出了自己的衣袖，“抓那么紧干什么，这么喜欢我的袖子？”
“怕我一松手，你又不见了……”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疲惫，神色分明还是很是困倦，但就是竭力睁着。
看来冯鬼手为了让他睡觉应该是动了点手脚的。
“你觉得现在的你拦得住我？”
“……”
“不会不见。”
“嗯？”银灰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他刚才……是不是从这四个字里听出了别的意思？
苏沐颜把他的手放到薄毯里，盖好，“我有点事暂时离开一下，你那边若是安排好了就尽快离开这里吧，等我那边事情完了，我会去找你的。”
“沐颜你……”
“当然，前提是你要保证自己那时候还活着，”苏沐颜眉梢一挑，话锋一转，“要是在我去找你之前你就挂了，我立刻改嫁。”
容锦夜弯唇，“真可惜，我一定不会给你那个机会的。”
“嗯，我也不会让你随随便便死掉的。”
苏沐颜说着这一句，声音很轻，容锦夜其实都并未听清楚。
不过无所谓。
她本来，就是对自己说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沐颜四下环顾了一圈，看到那只她先前留下的盛了她血的碗，里面已经空了，先前置下的冰块也融化尽了。
苏沐颜起身拿过那只空碗，问，“多久喝一次？”
容锦夜立刻否认，“没有要固定时辰喝，只是冰块融了，冯鬼手说不喝浪费，非逼着我喝的。”
苏沐颜淡淡掀眸看了他一眼，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一只水囊。
“沐颜！”容锦夜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晚了一步，苏沐颜再次用藤蔓将容锦夜捆在了床上。
同时割开了还未愈合的手腕，鲜红的血液被她用细微的风力引到着，一滴不落地流进了水囊里。
不过她也不是乱来，差不多两百毫升的样子的就立马收手。
冯鬼手第二次给她的药她留了一点，没有像第一次一样淋漓地挥霍，这次刚好用上了。
血立刻止住，她再次在先前置下冰块的地方铺下几层厚厚的冰块，然后把水囊放在里面，一会出去还要嘱咐一下冯鬼手记得随时看着水囊的情况，别把里面的血液冻住了，要急用的时候倒不出来那就悲催了。
其实最好是应该冷藏的，不过这个世界，到哪里去找一个温度恒定的冷藏库？
“我血不多，你省着点喝。”她抬手解开容锦夜身上的藤蔓束缚。
容锦夜立刻扯过她受伤的手腕，力道很急，却也不失小心，并没有太大力，还是担心会弄痛她。
他还没有有所动作苏沐颜就警告就接踵而来，“你敢动你的治疗术试试？”
容锦夜的手一僵，“可是那么多血。”
“放心，我有分寸。”两百毫升，在一次献血的标准范围之内。
她是想救人的不是想自杀的。
身侧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将她圈到了怀里，刚才一拉，苏沐颜已经坐到了床沿，现在再一圈，几乎完全被容锦夜抱在怀里。
鼻尖是她身上熟悉的淡淡冷香，久违的气息，令人心安。
他颇具蛊惑力的声音在她耳边诱哄，“其实我现在没什么大碍，一点小治疗术并不会……”
“你先别急着感动，我还有件事要问你。”苏沐颜一手隔开两人的距离，神色冷漠。
上次谈话得时候太匆忙了，脑子也太乱，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没问，“我问你，楚嫣然和你是什么关系，那个婚约是怎么回事？”
容锦夜原本被她生分的动作刺了一下，现在忽然听到这个问题，一下子就释然了。
银灰的凤目里含着一丝促狭，“上次我说要跟某人解释的时候，某人不是说没有必要吗？”
苏沐颜修眉一挑，“哦，不想解释的话就算了，我也不想强人所难。”
她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容锦夜一慌，连忙收紧了手臂不让她走，“不为难，不为难，一点都不为难，其实我和楚嫣然——”
苏沐颜打了个哈欠，“我突然又不想听了。”
“苏！沐！颜！”容锦夜额头青筋暴突，她这是轻而易举就能撩得他心烦意乱。
“怎么？”
“……我求你听还不行吗。”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居然还能看到容锦夜示弱的样子，虽然他一贯都是以弱不禁风的样子示人的，但是示弱，还这是第一次。
“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那我就勉为其难听一下好了。”苏沐颜真的表现得非常勉为其难，从头到脚都写着“不耐烦”几个大字。
容锦夜深以为，冯鬼手先前说的什么“嫉妒”完全的胡扯！
当初下了多重的手，之后都是要还到在身上的。
唉……
果然打了一辈子光棍的人的话不能信啊……
“楚嫣然是定远侯的楚家最小的女儿，当初因为她父亲战功卓绝，父皇就下旨订下了楚家和皇家的婚事，当时我大概五六岁吧，然后楚夫人刚好生了个女儿，我母后在世的时候和楚夫人又是手帕交，关系和好，父皇就把楚嫣然指婚给了我。”
还真是指腹为婚。
“因着这门婚事，楚嫣然从小就经常被带进宫里和我一起玩耍，我身子不好，经常闭门不出，她也能在我旁边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吵也不闹，也不缠着我要出去玩。”想起年幼时的时光容锦夜的目光不由得变得温柔。
当时他身边还有疼爱他的母后，照顾谦让他的兄长，可以一下子把他举得很高的外公，总是把他驼在肩上的舅舅……
那大抵，是他这辈子最无忧无虑、过得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吧……
“后来，楚家被发现勾结外部势力意图谋反，满门抄斩了。”其实那个外部势力就是十四叔。
当时皇位争夺最凶的两股势力一个是他的父皇，一个就是十四叔容彻。
最后到底是容锦夜的父皇棋高一招，容彻输在了年轻上，当时的他还太过看重感情，所以才会因为楚家的事情而乱了分寸。
然后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楚嫣然很幸运，逃过一劫，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幸存下来的，不过楚家一门忠烈，能留下一个血脉，也算是上天垂帘吧。”
苏沐颜轻轻垂眸，“所以……如果不是楚家出了事，现在你的太子妃就该是楚嫣然了。”
楚家的事情前前后后听了不少，如今从容锦夜这里听到了最完整的版本，苏沐颜并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吃醋或是其他别扭的情绪，她反倒但觉得很感慨。
容锦夜在她肩上轻轻点头，“是吧，我对楚嫣然虽然称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她，如果楚家没有出事，如果你没有出现，我可能永远不会喜欢上一个人，就这么和楚嫣然一起过完一生，不过……”他顿了一顿，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还好，这些只是如果。”
他还是没有错过她。
遇见你，花光了我这一生所有的运气。
不过，
何其有幸，何其值得。
苏沐颜却心头很沉，“未必是件好事……”
如果最初的最初，楚家没有出事，也许现在的一国之君就是容彻，容锦夜和楚嫣然终成眷属，原主也不会因为苦恋容锦承而不得，更不会成为璃王和靖王争夺的利益工具。
也许所有人都是幸福的，所有人都能心想事成。
而她……
这抹幽魂，就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不会成为郡主苏沐颜。
容锦夜像是担心她会突然消失一样，更紧地收拢了在她肩上的手臂，“不管好的坏的，我只要你在。”
苏沐颜的心一瞬间柔软了下来，柔软中夹杂着酸楚。
她转身勾下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轻若羽毛扫过，他还没来得及体会，她已经一触即离，“我该走了。”
楚嫣然若是动作够快的话，这个时候说不定都已经准备妥当了，马上就该来找她了。
容锦夜伸手想拦，却只触到她的一片衣角，轻易从掌中溜走，什么也没抓住。
苏沐颜打开结界把冯鬼手叫了进来，嘱咐了一下让他看着水囊的事情，然后让他们尽快想办法离开，趁着容彻不在。
冯鬼手点头如啄米，心下很欣慰。
总算是不再在这些事情上纠缠了，正事可以办起来了，他也不用成天又当大夫又当看门大爷又演戏了。
冯鬼手觉得美好的生活在朝他招手，生活充满希望！
……
“苏沐颜！”
苏沐颜前脚刚回到自己房间，楚嫣然后脚就到了。
就这一会会的工夫，要是她稍微晚那么一点，就赶不上了。
苏沐颜迅速看了一眼自己，确定身上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这才从内室走了出去。
楚嫣然一看到她出来，立马抢了一步迎了过来，一伸手又把她推了回去，同时把一套衣服塞到了她怀里，“快快快！别浪费时间，赶紧把衣服换了。”
苏沐颜接过衣服轻巧地避开了楚嫣然的力道，楚嫣然一下子扑了个空，差点撞到桌上去，连忙伸手扶了一下，有些气恼地回头瞪了苏沐颜一眼，“动作快！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一会我就假装肚子痛，你带我去医馆。”
苏沐颜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一身府里丫鬟惯常穿的丫鬟装束，乍一眼看过去很普通，如果楚嫣然演技够的话，场面混乱一些，自己尽量不起眼一些，倒是不失为一个正大光明离开的好办法。
而且楚嫣然在前面制造一点骚动的话，容锦夜那边，应该会抓住这个机会吧。
“稍等。”
苏沐颜抱着衣服转到屏风后，利落地换了起来。
楚嫣然切了一声，“都是女的，当你有的我没有似的，换个衣服还这么矫情。”
隔着一道屏风，苏沐颜可以不用顾忌手腕的伤口被人看到起疑，换起衣服来其实更快。
楚嫣然嘀嘀咕咕了几句，牢骚还没发完呢，苏沐颜已经一身整齐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小步走到楚嫣然身边，低垂着头，站在她身侧一步远的地方，标准一个小丫鬟的架势。
楚嫣然眨眨眼，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
“就这么出去吗？”
楚嫣然哼了一声，“当然不是，你当我蠢啊。”
然后她一捂肚子剧开始“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直接把手勾在了苏沐颜肩上，“海棠快快快快！送我去医馆！快送我去医馆！我的肚子哎哟～我的肚子突然好疼哎哟～”
苏沐颜“惊慌”地扶着楚嫣然出去的时候，看到门口还杵了一个丫鬟，跟她一样的装束，身量也差不多。
估摸着就是楚嫣然口中所说的那个“海棠”了。
看来楚嫣然这次还有点脑子，没有让她这个丫鬟“凭空”就冒出来。
真海棠垂首立在门边一动不动，苏沐颜扶住病重的楚嫣然一路慌慌张张出了院子，一路上有不少人前来关心。
管家急的直冒汗，“嫣然小姐！您先回房吧，府里有大夫，小的已经让人感激带到您的住处去了！”
“我不要！我不要！”楚嫣然胡搅蛮缠起来也是本色发挥，极其出色，“府里都是一群庸医，上次我一个风寒他们愣是给我治了大半个月都没见好！我才不要让他们给我看病！我要去医馆！给我备车！给我备车！”
管家汗颜，上次楚嫣然不舒服是因为刚到翡冷城水土不服，这大夫也没有什么速效解决的办法啊，结果全被嫣然小姐归到庸医那一类去了。
这一时半会的只怕是怎么劝也解释不清楚，管家正踌躇，尤其是看楚嫣然真的痛得厉害嗷嗷叫的样子，就怕她真有个好歹来。
“要不找冯老过来看看？”旁边一个小厮突然插了一句嘴。
管家一拍脑袋就，“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他扭头就要让手下人改去请冯鬼手过来，苏沐颜暗道一声不好，正想设法阻止，那边楚嫣然已经大喊出声，“不行不行！我才不要那个臭老头给我看！他一向看我不对眼，一定会故意整我啊哟～”
楚嫣然说着又是小脸一皱，一边手下的力气却是非常之大，几乎是扯着苏沐颜就往门口走，一边“哎哟哎哟”地叫着。
笑话，她就是要偷偷把苏沐颜带出去才好办事啊，这个时候去找那臭老头万一引起夜哥哥的怀疑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