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正下着雨。
雨势不算太大，却连绵不绝，天与地几乎要被那一根根雨线串连起来，令人恍惚间觉得，天地似乎浑然成为一个整体了。
在无尽的雨幕中，一白一红两个光点疾速穿行，白色的是百合仙子的飞行法宝瑶花舫，红色的正是火云舟。火云舟内，焱颜在闭目养神，与她相对而坐的玄霜端着一杯寒星竹竹沥，时不时地抿上一口，看脸上的表情，摆明了正神游天外呢。
玄霜在回想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
那时雨还没下来，天色阴沉，空气十分窒闷。他刚刚结束了短暂的入定，概括总结了一下目前为止的学习进度，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学习规划。
“在冥蛉谷历练了一段时间，我现在的修为境界已经十分靠拢金丹中期了，只需耐心积累，提升一个小境界是水到渠成的事儿，现在的主要问题还是在剑道上。”玄霜皱了皱眉头，“前些时日得到祁刃师叔指点，当真是获益匪浅，可若想真正领悟剑意的玄奥，还是差了些什么——似乎应该出去历练一番……”
“霜儿。”熟悉的低沉柔和的音色从竹门外传来，“随我离宗一段时日。”
“师父！”
几步迈到门前，玄霜兴冲冲地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并非那绯红色的修长身影，而是低低地悬停在地面五尺上方的火云舟——得亏他脚步收得及时，要不脑门就要撞到船身上了。
就在玄霜发愣的时候，悦耳的轻笑声自上方响起。
“还不上来？”
循声抬头看去，就见师父俯下身，一手撩起宽大的罗袖，另一只手正向自己探过来。虽然此刻阴云密布，透不下一丝阳光，但那露出的一截玉臂仿佛自身就是发光体，晃得玄霜几近目眩神迷。
“师父……”
玄霜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伸了过去，随后就像一麻袋土豆似的被师父大力扽到火云舟上。
刚在甲板上站稳当，火云舟就动了。玄霜轻轻握了握刚才被师父牵过的那只手，似乎还能感受到方才的温热柔软。他强行定下神来，问道：
“师父，我们这次离开混元宗是要出去历练？”
“并非如此。”焱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玄霜看出师父心中有事，正纠结着要不要问明的时候，火云舟已经飞到混元宗的山门外，一座缀满了琪花瑶草的七彩画舫悬停在半空中，百合仙子并牡丹、芙蓉两名弟子就站在船首，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晃了晃手中的丝帕，百合娇嗔道：
“怎么才出来啦？人家等你好久了。”
焱颜略带歉意地一笑，并未说明原因。
“应该不是我想多了吧？”玄霜表情庄正，心里却喜不自胜，“是因为我此前一直在入定，所以师父才……等会儿，这一趟难道是要与百合仙子同行？！”
正当玄霜几欲抓狂的时候，真正让他抓狂的状况来了。就听百合仙子说道：
“阿颜，你那火云舟略嫌逼仄，这几日就来我的瑶花舫上小住好啦，里面尚余许多空房呢。”
玄霜表情一个没绷住，眼眉蓦地一跳，暗道这要是搬到百合仙子的地界上，怎么说也得一人一间房，再有百合搅局，想和师父朝夕相对就甭想了。
师父请您一定拒绝拒绝拒绝拒绝……
“多谢百合好意，吾习惯于此，不欲更改。”
百合似乎早已习惯焱颜如此，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意，只是稍带遗憾地“唉”了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雨丝已经落了下来。
“事不宜迟，即刻出发罢。”
焱颜一边说话，一边顺手个徒弟加了个防护罩，雨水离身子尚有半尺就滑落到一旁了。
百合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说：
“阿颜，你那徒弟已经是金丹修士了，不必……如此吧？”
“金丹修士怎么了？金丹修士就不能被师父关爱啦？”
玄霜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偷眼观察师父表情。
就见焱颜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丝毫没理对方的话茬，冲着百合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进火云舟的船舱了。
玄霜有样学样，朝百合仙子拱了拱手，跟在师父身后进去，心里还想着：
“以后再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按照师父法子办，多有范儿！不过适用范围有限，对手不能比自己修为高才行……”
进到舱内坐定，玄霜发觉火云舟又动了。
“师父，我们这是要和百合仙子去……”
“去找人。”
焱颜取出寒星竹竹沥替玄霜斟上，一边简要地将几日前与百合的对话复述给徒弟。
“也就是说，我们要去见失去记忆后嫁作他人妇的含笑仙子？”
玄霜不无惊讶地问道，他是当真没想到——百合仙子并不是拿这当借口缠上自家师父，她的确有在找师妹啊！
“如果师父能解开含笑仙子识海中的封印，她就会恢复全部记忆，告诉我们廖师叔的下落？”
“未见其人，一切还无从知晓。也许含笑的记忆已被彻底毁去；也许她能记起一切，却本就不知廖师弟的遭遇……”
见到焱颜眉头愈加拧紧，玄霜只当是师父担心寻找廖师叔的事不会太顺利，便好言劝慰了几句，像什么吉人自有天相啦；莫师叔祖出关后要是知道廖师叔有了消息，一定会摒弃前嫌尽心找徒弟，有炼虚大能尽心出力，一切就都好办啦……
可是这些话好像都没说到点子上，玄霜就觉得自己说得越多，师父的脸色越难看。
终于，焱颜摆了摆手，止住了玄霜的话语。
“霜儿不必多言，我心中已有谋算。穆师弟已经无法挽回，但廖师弟……”说到这儿，焱颜目光一凛，语气渐冷，“倘若事实当真如我猜想，就算要与……为敌，我也不会让廖师弟再受委屈！”
玄霜听得一头雾水，有心想要追问几句，但看师父说完这番话就阖上眼帘，看似闭目养神，他心里明白这是不愿再谈的意思。
琢磨了好一阵子，玄霜得出了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结论：
“总之不需想太多，师父怎么说我怎么做就对了。”
将烦乱的心绪归置到一旁，他一口气喝干了杯中剩余的竹沥。
就在这时，焱颜猛地睁开双眼，玄霜猝不及防地和师父四目相对，脸上不由自住地烧了起来。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突然感觉到火云舟也停下了。
“有人挡路。”
焱颜蓦然说道，那锐利的眼神看得玄霜忍不住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