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秦国栋踱着步，冲着电话一头的人吼道，“顾天薪的尸体是我亲眼见到的，怎么可能有假！”
纠缠的电话线那头，激烈的交火声此起彼伏，和男人颤抖的嗓音相互交织着传来。
“假的，都是假的！！我们被顾之薇耍了，我这次真是被你害死了！”
他娘的，顾家的人真是不死鸟？？
到底要装死多少次才够！
秦国栋指尖揉皱了有些泛黄的纸张，还没有从这个预示着灭顶之灾的消息缓过来。
只觉得口干舌燥，哆嗦着仰头一口将凉透的咖啡喝光。
秦国栋：“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明伊。她说明老太太已经得到了日本皇室的支持，有一批武士早就潜入常安，很快就可以掌控局势。我这才提前按照她的吩咐，准备把用来掣肘顾之薇的地下情报组织人员都活埋了。谁知道，他们前天晚上逃出笼子，烧了武器库，打开了寨里连接外部的通道，害得我们大本营被政府的红巾军清剿了。”
“咻——”
天空中接二连三地绽放硕大的烟花，预示婚礼已经到了即将收尾的阶段。
秦国栋张了张嘴，看了眼身上的睡衣，想起自己一大早就被枪抵着从被窝驱赶到这个破岛上的情形，这才明白过来。
明家老太太这是要断臂求生。
显然他也成了那个无用的断臂。
明老太太是早就打算好让他也死在这里，好保护那些潜伏在常安的间谍。
难怪自从来了这里，既没有看守的人，也没有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因为根本就不可能离开。
想通后，他恨恨地咬牙咒骂，“该死的老东西！”
“秦将军，我可是为了你连我父亲都出卖了，你得救救我！”
“只有一条腿还能跑得这么快，看来，我应该把另一条腿也折断。”
“天薪，天薪，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父亲为了你们顾家一辈子鞍前马后，我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你不能杀我！”
顾天薪戏谑地盯着眼前狼狈不堪的男人，抬脚踩上他唯一还能动的腿，“咔嚓”，小腿骨应声断裂。
“老李临终前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顾家的就是生了你这么个没骨气的东西。我们家老太太因为一点旧情，才多给了你一次机会。我要是她，早就在发现你出卖她时候宰了你，哪里还能带你从日本回到青阳。就是这么一个打盹的功夫，害了她，你觉得顾家能饶过你？”
“啊！！”
男人撕心裂肺地惨叫听得秦国栋胆战心惊。
“别闹了，把名单审出来就走。”苏辞背对着顾天薪，手里的相机一刻不停，将所有可疑的文件全都拍下来。
“好好好，但是你要答应我，晚上就穿这身军装……”
顾天薪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睛在他挺翘的臀部来回逡巡，似乎要将包裹某处的阻碍穿透。
“闭嘴！”
苏辞意识到身后流氓一样的目光，抓起个杯子就往后扔。
“啊！！！”
又是一阵惨叫。
苏辞转头，就见顾天薪咧着嘴笑，瘫软在地上的人额头被自己砸出了个小洞，汩汩得往外冒血。
秦国栋听得头皮发麻，正想挂断电话，顾天薪玩味的声音却传来了，“秦将军果然是人中俊杰——识时务。要不是你告诉我，谁会想到顾家也会出叛徒。”
“你胡说些什么！”秦国栋怒吼。
“明白了，任我处置，”顾天薪扯着嗓门，生怕脚底下的“硬骨头”听不见，“放心，绝对让他见不了明日太阳。秦将军为了常安以身入局，假意投诚日本人，真是太高了……”
“秦国栋！日本人不会饶过你！！我做鬼也要爬回去找你报仇！”
“秦将军，回头庆功宴上见。”
顾天薪挂断电话，一脚踹在男人的胸口，不悦道，“我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名单，交出来。”
“什么名单，我根本就没有！！”
苏辞拧紧了眉头，扫了一眼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是不是错误，提醒道：
“看他这样子不像是说谎。”
顾天薪蹙眉凝思，片刻后嘴角一扬，想起了半个小时前顾之薇急匆匆挂断电话前的嘱咐，“名单嘛……你看着办……别让他活着回去玷污顾家祖坟，李爷爷交代过。”
她是知道不可能问出名单所在，只是想敲山震虎，让手握名单的人自己跳出来。
这根电话线就是故意留下，否则为什么说一定要保证这里的通讯。
他眼中带着欣慰而又夹杂几分无奈，道，“死丫头，到底是长大了，连我都防着。”
苏辞见他自言自语，疑惑地问，“你絮絮叨叨什么呢？”
顾天薪将脚从晕倒的人身上移开，笑着应答，“没什么，我们走吧，不用找了。”
苏辞脸黑了，“找也是你，不找也是你，耍我？”
顾天薪：“……我怎么敢。”
苏辞：“他呢？”
顾天薪：“自生自灭。”
随后又是密集的枪声不断响起。
……
嘟——嘟——嘟——
电话那头已经没了动静，秦国栋使劲儿抹了把脸，汗水黏着在皮肤，异常冰冷。
就在这时，门铃响起，他猛得起身，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重重得摔倒在沙发上，口吐白沫。
瞥了一眼被自己打翻在地的咖啡——有毒！
几乎是同一时间，门外响起重重地闷声。
一个熟悉的人影幽灵般闪进，映入眼帘。
“你！”秦国栋收回刚刚试图去够旁边电话的手，“快，叫医生……”
皮鞋的踢踏声规律地在房间里回响，显然并没有此打算。
非但如此，她还将电话一个“不小心”踢远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进来的人。
刹那间的欣喜很快转化成了难以言表的愤怒，喉结上下滚动，含糊得发出声音，“为什么？小雨……”
啪嗒——
门彻底锁死。
烟花照亮了他灰白的脸。
秦雨抬头望了一眼横梁上早已没了信号的针孔摄像机，歪头一笑。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可能。
“这里的通话内容都连接到了明家老巫婆那里，我不来，你也是注定要死在这里。你还不知道吧，刚刚我替你清理了老巫婆派来的杀手，就当是还我欠你生我的一命，现在该轮到我讨债了。”
秦雨手中的军刀还在滴血，径直走向秦国栋，闻到了一股腥臊味，她嫌恶地捏住鼻子。
药物作用下，他已经开始失禁。
秦雨撇着嘴，“啧啧啧……不愧是国际违禁药品，效果这么快。”
“你，是你……”秦国栋震惊，“你是什么时候给我下毒的？”
“什么时候……”秦雨右手托着下巴，当真思考起来，“该说是秦彬来福利院将绀青素交给我的时候，还是我那个好继母求着要给你下毒开始……你可能不知道，你心爱的儿子，只花了两分钟就决定用你的命来换顾培。”
“我不信！！”秦国栋狠狠瞪着她。
秦雨倒是无所谓他信不信，除了自欺欺人，他也没办法了。
“父亲，这样美丽的夜，我真是，等得太久了。叶姐姐以为清洗了我的记忆，就可以让我获得解脱。
可是，这是我至今还活着的唯一意义，怎么可能洗得掉，我是靠着恨才残留人间。只有炽热的血才能让我感到一丝生的痛快！”
“你不能这么对我，是我生你养你，是我给了你一条命。我一直在找你，我是你父亲，你……你……”
秦国栋吓得连连后退，大喘粗气，每一次呼气都将他身体的热度带走一部分。
砰——
秦雨抄起手边的水晶摆件就狠狠摔向窗户，怒不可遏。
“父亲？你知道我学做的第一样菜是什么吗？秦雨狞笑着俯身凑近他，“是水煮肉，我的——大腿肉——我十三岁生日那天，亲自一刀一刀剐下来，就为了能这样活着站在你面前。哈哈哈……”
过往的回忆在今夜分外清晰，秦雨看起来已经有些疯癫。
秦国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的情绪来书写心情。
在短暂地相处中，他以为自己编织的“苦衷”早已经抵消了过去的错。
他这个蠢笨而无用的女儿从来是最好骗。
“我，我当时是逼不得已……我一直很内疚，一直在找你……对不起……我……”
“呵……”
秦雨拍拍他松垮的脸颊，站起身，伸手打开沙发旁边的留声机，动作优雅而又从容。
像极了要赶赴一场盛宴。
肖邦的第五交响曲便随着转动的唱片流泻而出。
“我在集中营学了不少东西，好玩的东西很多……我学得最好的是……活剐。”
秦雨如数家珍，将各种刑罚都罗列了一遍，心满意足地欣赏着他脸上的反应。
无助、惊恐、不安、哀求……
秦雨双手撑着桌面仰头疯狂大笑，“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种表情！”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么苦苦哀求，可是他的心比铁石还硬。
“救命……救命……来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秦国栋徒劳无功地扑腾两下双腿，瑟缩着脖子，五官抽搐着挤到了一起。
秦雨斜靠在沙发捂着嘴笑，他居然还会喊“救命”，到底还有谁会救他的命。
“父亲，我从前就很好奇，你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常说日本最好的厨师，就是在客人吞下最后一口鱼肉前，鱼还能眨眼睛，不知道人能不能这样。这些年，我的手艺生疏了不少。”
秦国栋艰难地吐字，可已经连完整的气息都无法吐露，他像条待宰的鱼，瘫软在沙发边上洁白的羊毛毯。
秦雨脸上挂着安宁的笑容走向他。
……
房间内的乐曲已经接近尾声。
秦雨端坐在镜子前，手里攥着泛黄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合上书页，却只是一本普通的《观音心经》。
人间的鬼居然得到了神灵的庇护，这难道不是讽刺吗？
她静静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脸，目光柔和而又安宁。
那是张和叶清欢几无二致的脸。
她喃喃自语道，“叶姐姐，我真希望可以永远在你身边做个弱小没用的妹妹。就让我成为今晚最绚烂的烟火，为你照亮归途。一如你当年将我带出深渊。
我终于拯救了自己，你不用再替我担心了。每年清明，记得给我带一块没有苦味的白色巧克力，你知道的，我这辈子吃过的苦，实在太多了，不想带到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