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顾之薇半睁着眼睛，咕哝地应了一声。
浑身腰酸背痛，尤其是双腿，先前走了太久路，胀痛得很。
房间温度很低，她觉得鼻息间都是寒意，喉咙有些干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茶香。
用力抓了抓头发，转头去寻声音的来源，就看见顾天薪已经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闭着眼睛整个人陷进了沙发，一副慵懒的模样。
“舅舅，你下次打我的时候能不能提前通知一声？阿嚏，你不冷吗，空调开16度……”
“我习惯了。”
“习惯？”
顾之薇：您老以为自己是企鹅呢？
她在大床上滚了一圈，怨念深重地盯着他。
顾天薪双手交叉托着下颌，目光虚浮地望着前方，“天心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很失望。”
顾之薇浑身一颤，随即发出一声冷笑，同样的话这些年她已经在顾家亲老口中听过太多次。
没想到久别重逢，死而复生，舅舅第一句话就是“失望”，她心里生发出的几分欣喜瞬间转成了怒火。
“我哪样子，你又不是我母亲，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就凭你死过？还是凭你连自己与生俱来的荣耀都可以说丢就丢？
曾经叱咤风云的蓝月太子爷竟然为了女人丢下整个家族，把一切扔给老太太。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顾之薇怒不可遏却还是极力压制情绪，连珠炮似的吐出这几句话，言语间充满了嘲讽。
顾天薪嘴角抽了抽，心口一阵钝痛，像是猝不及防被插进了一把刀。
“我和你一样，身不由己罢了。”
她略微整理下头发，自顾自坐到了他对面，拿起茶几上已经凉透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空气里硝烟弥漫，两个人俱是沉默不语。
看着眼前和顾天心有七分相似的脸，早已结痂的伤口又泛出了鲜血，这就是他这些年不愿意见到顾之薇的原因。
“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也看不真切。所以，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弥补过错，帮你坐稳蓝月集团继承人的位子。”
顾天薪向来凌厉的双眸，因眼角泛起的泪花而多了些温润，连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顾之薇看着他惆怅落寞的样子，心里也不忍再说什么，有许多事压根说不清是非对错。
这些年憋着的一口气散了，她脑子里涌上的就都是顾天薪对自己的好，瞥了一眼他刻满沧桑的眼睛，动了动唇瓣。
“老太太怎么样，知道在哪儿？”
“不知道。她一向只相信自己，你再清楚不过了。”
他神色严肃地伸手拿起沙发上的文件袋递给顾之薇。
顾之薇疑惑地扫了一眼，心里警惕起来，没去接，“你又想骗我做什么？”
“不看？我劝你打开比较好。”
顾天薪撕开密封口，将里面一沓材料抽出来，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念了起来。
“叶海，因无法按期归还借款，三个月前将公司抵押给蓝月集团，后又反悔，私底下将公司抵押给一家私人银行，带着妻儿携款出逃，只留下女儿和老娘，不久前脱离监管，一家人现行踪不明。”
他还想继续念，顾之薇听得不耐烦，闭上眼睛转身背对着他，按了按太阳穴。
“公司的事情我不想管，你等老太太回来再说。”
读完叶海妻儿的个人资料后，顾天薪喝了杯茶，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润了润嗓子，播放新闻联播一样，反倒越发字正腔圆的朗读起来。
“叶海唯一的女儿，叶清欢……”
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神游的顾之薇身体突然遭遇雷击似的，蹭的一下站起来夺过他手中的纸张。
其速度之快，前所未见，把顾天薪都看愣了。
顾之薇抿着唇去摸黑白照片上叶清欢清冷的脸，目光黏着在每一行每一字每一句，越看心越凉。
叶清欢，女，真实出生年月不详，虽然户籍注册为叶海长女，但根据知名私家侦探所调查证实，二人并无血缘关系。
领养时间大概在叶海第一个女儿夭折后的第三天……
剩下的内容就是叶清欢过去十几年的成长历程。
抛开她所获得的荣誉，其余关于她个人的信息还不到半张纸，大部分还都是不详。
顾之薇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她单薄纤瘦的身影，以及一副不带欢喜的妥帖笑容。
啪嗒，顾之薇手一滑，文件袋里掉出了几张照片，猩红刺目。
“这是……”
“噢，她妈妈似乎不太喜欢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儿，没少打她。这照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是从她们家邻居手里买来的。”
照片里的叶清欢，约莫七八岁，穿着一件无袖碎花裙子，两条胳膊红肿的不像话，独自跪在阳台。
可以清晰地看出她被冻到青紫的脸，眼神里是与年龄不符的淡漠，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顾之薇铁青着脸，即便房间里空调的温度已经很低，手心依旧攥出了汗。
想起那天晚上她连哭泣都极力压抑、小心翼翼的模样，心脏痛得揪成了麻花。
顾天薪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接下来才是重点。
“叶海欠蓝月集团的钱，已经还清了。
最后一次打款一百五十万，打在了你名下一家空壳公司。打款渠道是明家大小姐，明熙悦的个人账户，你应该不陌生。”
顾天薪说话的时候，像是一头匍匐的狮子，眼神锐利而凶狠。
“明熙悦？”顾之薇惊诧，“她们怎么会认识？”
顾天薪莫名无语，“你耳朵是不是哪里出毛病了，这是重点？”
他的本意就是想提醒她注意有人用她的名义在外面瞎搞，把屎盆子扣她头上，结果她关注的点和自己期待的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顾之薇倒是云淡风轻，“舅舅，我什么都不懂，公司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跟我无关。”
顾天薪挑了挑眉，“所以你能明白我为什么要赶回来了？明家和顾家一直不和，你这次被绑架，说是没人钻了老太太做局的空子，有可能吗？”
哐——
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顾之薇手上精致小巧的茶杯砸在茶几碎成了两半。
淡绿色的茶水顺着茶几无声的落在地毯，有些飞起的茶水溅到了顾天薪腿上。
顾天薪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惊到了，倏然站起身，连忙抖落身上的茶水，怒吼，“你是和老太太生活久了也疯了？越来越放肆了！”
“她不会害我的。”
顾之薇沉着脸一字一顿。
叶清欢这个人，怕是连害她两个字都懒得想。
“顾之薇，你是猪脑子吗？明熙悦绑架了你，后来你又莫名其妙被她救了，为什么偏偏是她救了你？
催债公司把她们祖孙逼得四处躲藏，她们最需要的就是钱。这期间叶海又从国外偷偷打过几次电话回来，她救你就是受人指使，想捏住把柄。
叶清欢这个女孩没那么简单，我派了最好的侦探去调查她，几乎将她身边的人都摸个透，可是连她的半点喜好都没有确切掌握。
小小年纪就隐藏这么深，而且家庭环境如此不堪，绝非善类，她对你肯定居心叵测，早有图谋。”
顾天薪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在顾之薇耳朵边多喊几次，好震醒她。
顾之薇却一反常态，对他的斥骂不但没有发怒，脸上还满是兴奋。
“舅舅，你说什么，你说她身边没有一个朋友？这样的话，我不就是她第一个带回去……我对她来说不一样……而且我们还……嘿嘿……”
顾之薇摸了摸唇瓣，回味了一下那天晚上叶清欢的滋味，两眼发光，笑得像个二傻子，抽了张纸巾殷勤地给他擦裤子上的水渍。
“顾之薇，你是不是中邪了？”
顾之薇：“……”
“叶清欢对我居心叵测……哈哈哈……”顾之薇顿了顿，赔着笑脸，“舅舅，你怎么能听南宫瑾胡说八道，你从前也不是个迷信的人。”
顾天薪：“……”
没记错的话，前一分钟她还剑拔弩张地对自己又喊又摔杯子。
他真怀疑是不是自己老了，他怎么有些看不明白，顾之薇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半晌，顾之薇敛声凝气，故作深沉地轻咳两声，正色道：“舅舅，你说的对，她们这种乡野小民，肯定是觊觎我们家的财产。
不过，既然明家插手了我们蓝月集团，说不定里面有更大的阴谋。”
顾天薪听她说了句人话，总算松了一口气。
没完全疯，还能交流。
拨开她的手，端起一杯茶嗅了嗅，安然坐下，“叶海的事情虽然小，却是那帮老东西唯一错漏之处，可以作为一条线将他们牵扯出蓝月集团。”
顾之薇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里的杯子，“舅舅，过几天蓝山国际就开学了，你把我和叶清欢安排在一起。”
“咳、咳”
顾天薪被茶水呛了几下，“不是，刚刚说这么多你都没听懂吗？”
顾之薇眯着眼睛，起身越过茶几，一脸神秘地挨近他，悄声附耳，“她和明家有关系不是正好，明家老太太和明熙悦嘴巴比死鸭子还要硬。
你和老太太安排的那些内线没用，我作为蓝月集团未来继承人，也是时候做点贡献了。
正好趁这个机会深切打入敌人内部。
你放心，我一定会日夜盯紧叶清欢，从里到外看得明明白白。”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顾之薇还不忘指天立誓一番。
要不是因为从小看着她长大，他差点就要信了。
“小薇，舅舅觉得，南宫瑾除了生活作风不好，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你和她一起玩挺好的。”
凭借直觉，顾天薪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晚了，你不是要弥补我，我现在就要去上学，我爱学习。饿了，顶楼有餐厅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