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暂歇，夜将破晓，天地间一片沉寂。
洛君珩背负着柳悦瑶的遗体，步履沉重，与季时予和任老一同疾行，远离了烈岩集的喧嚣，来到一处幽深僻静的山谷。
山谷之中，一间简陋的木屋静静伫立，四周苍松环绕，松涛阵阵，更添几分幽静与肃穆。
任老推开木门，点亮了屋内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洒在柳悦瑶苍白的面容上，她的神情依旧带着一丝未散的执着与绝望。季时予跪伏在母亲身旁，泪水无声滑落，双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仿佛这样便能将她留住。
“娘亲……娘亲……”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悔恨。若非自己时常念叨寻找父亲，娘亲又如何会离他而去？
洛君珩静立一旁，目光深邃如渊。
他轻轻拍了拍季时予的肩膀，低声道：“让她安息吧。”
任老叹息一声，取出一块洁净的布帛，轻轻盖在柳悦瑶身上。随后，他又买回一口棺材，与洛君珩合力将她安葬在屋后一棵老松树下。
坟前竖起一块简朴的木牌，上书“柳悦瑶之墓”几字。
季时予跪在坟前，久久未动。
他的手指深深陷入泥土，指甲缝中渗出血丝，却浑然未觉。心中的仇恨如烈火般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娘亲，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洛君珩立于他身后，目光复杂。
他看得出，季时予的心中已被仇恨填满，若不加以引导，恐怕会踏上一条不归之路。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想复仇？”
洛君珩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季时予抬起头，眼中满是仇恨与坚定。
“是，我要杀了他，为娘亲报仇！”
洛君珩沉默片刻，缓缓道：“复仇非凭一腔孤勇，而你如今实力低微，连自保都难。”
季时予咬紧牙关，拳头紧攥，指节咯咯作响。
他明白洛君珩所言非虚，自己如今不过是半妖之身，连血脉之力都无法掌控，更遑论与季吟逍那般强者抗衡。
洛君珩站在柳悦瑶的墓碑前，仿佛看见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在复仇之路上长眠于某处。
“知道我为什么会救你吗？”
洛君珩这话像是在问季时予，又像是在反问自己。
季时予看向洛君珩，眼中满是疑惑。
在璃阳城时，他只不过为洛君珩带了一段路，而洛君珩给予的报酬，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付出。两人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并无恩情可言，反倒是他和娘亲欠了洛君珩的情。
洛君珩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
“你可以认为是乐欣那丫头同情心泛滥，我不想让她伤心，所以才会出手相助。”
“也可以认为，我是在救赎我自己。看见你和你娘亲，我便从中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其实，洛君珩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不顾任老的劝阻，明知前方是火坑，仍毅然决然地踏入其中。
听见洛君珩的话，季时予沉默了，另外两人也同时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季时予怯生生地看向洛君珩，他能从洛君珩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端倪。
“恩公，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洛君珩没有回答，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年。
“有时候，做一个凡人其实挺好，而一旦踏入武道之路，便再难回头，你可想好？”
若是在遇见苏乐欣之前，他不会在意管这些闲事，只能说，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季时予没有犹豫，红着双眼哽咽道：“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已离我远去，恩公，如今我已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可眷念的？哪怕最后，也无非一死罢了。”
“求恩公成全。”
言罢，跪于洛君珩前，重重叩首。
“你且起来，我答应你便是。”
洛君珩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眼前的少年。
“如今漠外危机重重，你在此地修养几日，便带着我的信物回璃阳城，去城南青霄楼找楼主林庭屿，他看后便会明白，之后等我消息即可。”
季时予接过信物，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留下几日的生活物资之后，两人便离开此处。
……
回烈岩集的途中，任江流侧目瞥了一眼身旁的洛君珩。
洛君珩神色沉静，目光直视前方，薄唇微抿，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言不发。
任江流心中疑惑渐生，忍不住轻咳一声，试探性地开口。
“那少年本就有伤在身，你让他独自回璃阳，依老夫来看，一路上怕是凶多吉少。”
洛君珩闻言，微微侧头，目光依旧深邃如潭，语气波澜不惊。
“若是如此，只能说他命该如此。”
他说完，嘴角轻轻一扬，似笑非笑地看向任江流。
“任老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任江流见洛君珩如此坦率，索性不再拐弯抹角，眉头微皱，面色严肃了几分。
他捋了捋胡须，沉声道：
“为救一个半妖，你将自己置于险地，老夫实在看不明白。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极为敏感，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洛君珩闻言，目光微微一凝，随即轻笑一声，抬手轻轻拂过衣袖上的尘土，语气淡然。
“救人的缘由，小子先前已经说过。但这只是其中一方面，小子我尚有其他考量。”
任江流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哦？那你说说？老夫愿闻其详。”
洛君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头望向远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山峦，落在更远的地方。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低沉。
“任老可曾注意，此时的烈岩集——不，应该说整个漠外，与之前可有何不同？”
任江流闻言，低头沉思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剑柄，沉吟道：
“若说不同，那就是两大妖族之间近来摩擦不断，漠外最近颇不太平。加之至尊遗迹即将现世，众多武者从天阙城涌入漠外，使得原本平静的漠外也变得鱼龙混杂起来。”
洛君珩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凝视远方，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
“问题就出在这里。两大妖族本就共同守护金针离焱花，一直相安无事。如今恰逢至尊遗迹的传说甚嚣尘上，两族之间却突然发生龃龉。这么敏感的时间点，会是巧合吗？还是…有人在暗中作梗？”
任江流闻言，眉头紧锁，手指按在了剑柄上，眼中闪过一丝警觉。
“你是说，有人故意挑起两族之间的矛盾？”
洛君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侧头，目光与任江流交汇，眼中带着一丝深意。
“我们两人前往伏云谷求取倾霄灵泉，虽无功而返，但也听闻了一则重要消息，如今想来，这则消息或许也是玉前辈刻意为之。”
任江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抬头看向洛君珩。
“你是说…玉女侠所言的三月之约？”
洛君珩神色凝重，缓缓点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语气颇为凝重。
“能与玉前辈这等修为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达成交易，那人的身份可想而知。而玉前辈特意提到‘三月之约’，这其中透露了两个重要信息。”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愈发深邃。
“其一，在三个月之内，妖族恐有剧变发生；这是目前可以确定的。其二，从此人有恃无恐地给出明确时间来看，他的布局显然已经完成，只等待一个导火索出现，便可翻云覆雨。”
任江流听得心头一紧，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沉声道：
“那与你针对离蛟妖族的少主有何关联？”
洛君珩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语气中带着一丝笃定。
“就像任老你说的，我如今的立场不同，身份十分敏感，不论做什么、怎么想，在外人看来一定是站在人族的高度上。而如今人妖两族之间，本就因为幼兽被擒一事而剑拔弩张。以妖族多疑、仇视人族的态度来看，结果显而易见。”
任江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眉头渐渐舒展，语气中带着一丝赞叹。
“你小子是说，原本摩擦不断的两大妖族之间，会因为你出现的关系，而一致对外？”
洛君珩点了点头，目光坚定，语气沉稳。
“没错。既然那人想要引发妖族之间的矛盾，我便不如他所愿。我出手救下那少年，与季吟逍针锋相对，正是为了打破他之布局。”
任江流听完，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拍了拍洛君珩的肩膀：“好小子，心思缜密，老夫倒是小看你了。”
洛君珩微微一笑，目光再次投向远方，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自信。
“任老过奖了，只是局势复杂，不得不步步为营。”
任老再言，了然于胸之态尽露。
“以老夫对你小子的了解，若仅如此，怕不会与我说这许多。”
洛君珩闻言，嘴角微扬。
“被人牵着鼻子走，可不是我之作风，只是我依旧没想明白，为何那人笃定两大妖族之间一定会反目。”
“既然问题出在妖族身上，自然是从季吟逍身上入手，此前与此人交锋时，我已悄然撒下药粉，用于追踪，常人难以察觉。”
任老喜笑颜开。
“哈哈，真有你小子的，老夫今日算是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