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鲜与和国...蒙古与女真...阿伊努与山靼...”
王帐之中，燃起一缕神烟。修洛特嗅着烟气，揉着脑袋，又一次读起几位西海祭司的来信，尤其是西海总祭司祖瓦罗。
东北亚远隔两万里，祖瓦罗的信件最为遥远，要至少一年甚至两年之久，才能抵达他的案几前。而他再回信过去，又是一年以上。来回两三年的通讯效率，不要说什么遥控指挥，哪怕是听闻西海的消息情报，都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实际上，这么多年里，王国从西海只有两次遮洋船队返航。而他手中的这封信，也是隔了三年后，第二次收到祖瓦罗的来信！
“尊敬的、至高的、神启的陛下！给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桦太岛大雪封冻的港口中。等到开春之后，我就会带着武士们启程，从桦太港北上，经黑龙江向西，抵达奴儿干营地。然后，我会与那里信仰主神的生女真盟友，与马哈部的阿骨打酋长一起，去西边朵颜三卫的蒙古部族那里买马！”
“那些蒙古部族，据说有很多便宜的好马，而只要我们能拿出一袋盐、或是一件铁器，就能换一匹高大的战马回来！这种价格，可比南边狡诈的和人便宜太多了！甚至，若是买回的马匹足够多，我们还能反向往和人那里卖马！虽然，黄金是和人那里的硬通货，但是和人的神庙商人，颇为奸猾精明，就像玛雅人一样...西海船队的黄金消耗很快，已经花出去快两千斤了...”
看到这，修洛特眉头一扬。这倒不是心疼黄金的消耗，奇美尔那里的黄金储量还多得很。征服米斯特克诸部后，神王也给了他数千斤的金银赏赐。他有些担心的，是祖瓦罗和蒙古部族接触的危险性。
草原上的蒙古部族来去如风，行军能力可不是朝鲜与和国能比的。而蒙古部族和遭遇者打交道的方式，也往往是用弓刀说话，先看看能不能抢，然后才会考虑贸易。王国步行的武士们，恐怕没办法对抗这些蒙古游骑，只能依靠骑马的“生女真盟友”才行。
“生女真盟友，马哈阿骨打...与祖瓦罗联姻，皈依主神，并且有祭司奎火入驻，负责部族计算与后勤...把主神的信仰，传入女真诸部？”
修洛特沉吟不语，思考着这未曾想过的道路。在祖瓦罗启程之初，他可从未想过，这位长相出众的王国祭司，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开创这样大的功绩！其实，祖瓦罗立下这种功绩，他已经有意，把西海的据点，都册封给这位总祭司，给他封国立庙的奖赏！然而，西海一系的其他祭司与武士队长，却都心怀警惕，并不认可，甚至都在信中有制衡的建议。尤其是奇美尔和米基的来信，请求更多的王国祭司去往西海大陆，就像被送去的洛山达一样...
“说到底，西海一系的祭司，由于这条东北亚黄金商路的打通，已经日渐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的祭司派系！这样一支派系，绝不可能允许商路的终点，被一位王国祭司彻底把持，从而让西海派系的力量分割削弱。他们渴望的，其实比祖瓦罗更多。他们的志向，也绝不仅仅是土地人口，更是信仰与派系地位啊！...”
想到这，修洛特又揉了揉眉心。这些航海祭司，都是他在神威大学中亲自教导，仔细叮嘱，托以重任的嫡系。这些嫡系祭司以神威大学的关系、以西海航线的利益团结到一起，不仅有了“派系”的势力范围、贸易商路，还隐约有了信仰的纲领与目标。
比如歌鸟祭司写给他的信中，就依据贸易思路，提出了让各个据点偏向一种或两种生产，通过王国海军的贸易船队，来掌控整片西海岸据点的“航海系”构想。与这些“有理想”的祭司相比，祖瓦罗已经算是朴实的了，顶多娶的老婆多些...
“西海祭司，航海系...更多神威大学的祭司西去...”
修洛特敲击着案几，默然良久。眼下的西海一系祭司，当然是对他无比忠诚，功绩卓着的。祭司们用黄金与才干，用虔诚与勇气，所开拓出来的黄金航行，所带回来的工匠医师，正肉眼可见的改变着美洲天下的未来！然而，一旦他这个唯一的领路人遭遇不测，就此身死...那西海一系的祭司，就一定会因为政治利益与理念的差距，与王都中的贵族祭司们分道扬镳！
毫无疑问，他们会寻求一位王国的军团长作为代言人，来争夺王国腹地的权力，争夺这黄金贸易的上游，哪怕是爆发一场内战！那么，到了那时候，谁会是他们选中的对象呢？
“大湖县尹，占据北特科斯海岸与大湖县的，猴子库卢卡！很可能，南特科斯，科利马谷地的科利马大酋，以及阿帕县的军团长埃兹潘，也会与他们联合！到时候，两位军团长、科利马大酋，再加上航海一系的祭司，拥立我的三子焱山，就把王国的西部领土分裂开来，成为西军...”
“至于京畿县、河口县、紫草县，则会站到另一边去。京畿军团长奥洛什、河口县尹埃尔维、紫草军团长埃塔利克，加上神启所长塔莱娅，贤者贾蒂里的普雷佩查文官，以及王都的贵族祭司...他们必然会拥立我的次子少康，成为东军！”
“而最北边青丘县的诗人军团长巴拉莫，距离过于遥远，大概不会站到任何一边，反而很可能倒向蛇女与光蛇的托托纳克联盟...这就是地理、姻亲、经济与政治的博弈！这也是我湖中王国下面，三个最大的派系。如此看来，贤者贾蒂里病重写信给我，反复暗示少康的继承人地位...他必然也与我一样，看到了这种潜在的对立危机！而他所在的立场，则无从选择，是只能站少康这一侧的...”
修洛特垂了垂眼睛，陷入良久的思量。哪怕他有着先知的威望，又是开国的封君；哪怕这些将领，都是他一手提拔任用，最为信重，能够托付生死的亲信...他也无法在自己死后，让利益不同的双方强行合拢。
实际上，从联盟到王国，派系的利益斗争无处不在！派系的形成，从不以王者的意志而转移。这不仅仅是政治上的必然，也常常是好事而非坏事。只不过，要够控制这些派系，把派系利益的斗争，压制在可控与良性竞争的程度上，就非得有一位各方都能认同、威望足够卓着、而手腕足够强硬的君王才行！
“主神啊，少康与焱山都太小了...他们没法掌控派系，只会被派系推着走！...”
“或许，对南美大陆印加的探索联系，对南美的开拓贸易，得尽快抓紧了！若是能建立新的南方航海派系，那神威大学不断毕业的祭司们，就能有另一处分流的去向，而不至于全加入西海一系。‘黄埔系’太过强大，上下一心，那校长也是会睡不着觉的。”
想到这，修洛特摸了摸脑袋，感受着浓密的头发，笑着叹了口气。接着，他又一次伸手，沿着祖瓦罗的信件往下读。
“主神庇佑！陛下，根据您的神启，王国已经在桦太大岛上扎下了根基！我们与阿伊努诸部结成盟友，同化阿伊努部族为胶人。我们也不断迁徙山靼与女真部族南下，增加据点中能打仗射箭的战士。我们还从和人那里吸纳农民工匠，让那些和人也皈依主神信仰。同样，按照西海岸开拓的传统，我们让所有的部族互相通婚，一同祭祀祈祷...”
“在整个西海大陆，在我们所抵达的苦寒之地，所有的部族，都在为了粮食而困扰。为了争夺粮食与生存领地，各部族的厮杀非常残酷，规模很大，手段也非常凶残！这种互相疯狂厮杀的场景，是与西海岸淳朴的胶人同族截然不同的。我亲眼见证的，就有山部与鹿部的厮杀，阿伊努与和人的厮杀，生女真与熟女真的厮杀，乃至于各部族之间的残酷厮杀！”
“其中厮杀规模最大的，就发生在南边和人的部族之间。各和人氏族在一个虚弱的神王统治下，结成不同联盟的对抗，厮杀的规模能达到上万武士！而根据皈依主神的熟女真祭司阿力所说，蒙古与大明之间，还有着更为残酷的、漫长持续数百年的神战厮杀！而他们厮杀的规模，甚至能到十万武士、数十万军团！那是我所无法想象的可怕场景...”
“陛下，正如您所预言的那样！西海的大部落联盟，确实强大的惊人！好在他们似乎只是在固定的地方，在和固定的敌人，互相固定地来回战争...而不像您预言中的白肤邪魔一样，坐着飞快的船队到处移动，出现在难以预测的任何位置。我们俘获的天台神庙祭司，曾对我说过一个奇妙的比喻。他说，南方的大明像是海中的巨鲸，反应非常的缓慢，但力大无穷，守着富庶的巢穴并不游动。而北方的蒙古，则是一群嗜血的鲨鱼，不断的游来游去，只想着吃一口巨鲸的血肉。也只有巨鲸的血肉，能让强大贫瘠的‘元寇’获得食物。为了这一口‘食物’，鲨鱼不在乎被巨鲸撞死或者踩死...”
“而在鲨鱼与巨鲸之外，朝鲜部族联盟则是一只缩着脑袋的巨龟。它有着非常非常厚实的甲壳，是很难捕猎的猎物！至于眼下的和国，则是满沙滩的螃蟹，又穷又横。大螃蟹们互相打来打去，只为了最中间出生的螃蟹老巢。只有那些灵巧的、边缘的小螃蟹，才能钻到巨龟的甲壳缝隙里，钳住咬上一口肥美的龟肉...但是也得小心，因为李朝的乌龟探头一咬，那乌头也是能把小螃蟹们咬死的！”
看到这种“奇妙”的比喻，修洛特嘴角抽动，忍不住轻笑一声。然后，他扬着嘴角，又看完这段西海局势的描述。
“然后，我就问这位天台神庙的祭司，那林海中的女真人是什么？结果这位神庙祭司哈哈大笑，说女真刀夷虽然凶悍，但只是林中纷乱的狼狗，连一个领头的都没有，根本不值一提！我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在那片白山黑水的林海中，女真部族互相杀戮，吃来吃去，只是为了活下去，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林海中就像荒原一样饥饿，而且还寒冷十倍，无数的女真部族死的悄无声息...”
“我把这话告诉了阿力。阿力却说，谁能给白山黑水带来秩序，就能变成辽阔大地的主人。他们女真部族是最好的勇士，既有凶猛的骑兵，也有出色的射手，更有披甲冲阵的步兵。他们并不怕死，只是缺少一个狼王...而我们王国祭司的到来，所带来的主神信仰，或许能成为带给那片混乱之地的火光！”
“陛下，请容许我冒昧的推荐，但我是完全的发自公心...我的妻舅，马哈部酋长，皈依主神的马哈阿骨打，是我所见过的最勇猛的一位勇士！他有着西海巨美洲虎一样的体格，美洲虎一样的敏锐，美洲虎一样的耐心...我希望能代表王国，追加对这位生女真酋长、胶人酋长的支持与投入！辽阔的白山黑水，需要更多的主神祭司前来，伴随着我们这位盟友的扩张，把太阳神的信仰与秩序，传遍那片寒冷黑暗的林海！”
“当然，这位酋长的部族壮大之后，也能为王国，输送更多的女真部族勇士！这些勇士无论是加入西海据点，还是送到王国来，都是很好的战力，尤其是其中的女真部族骑兵！骑兵的训练培养，似乎非常的艰难，需要很多年才能成功。我们王国的武士直到现在，也只是学会了骑马赶路，却没法在马上激烈的射箭和厮杀...”
读到这里，修洛特默然不语。他的手指停了下来，停在了那位女真酋长的名字上。许久之后，他才低声自语，自问自答。
“马哈阿骨打？...”
“眼下是15世纪的尾声，是孝宗朝...在这个时代，在奴儿干，支持起一支生女真的部落联盟？”
“那么，它又会对一百年后的大明，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建州女真的老奴...”
“嗯，无论如何，这些都太遥远了。就让祖瓦罗放手去做吧！把这些女真部族吸纳到王国，总好过让他们自相残杀的养蛊壮大...”
“毕竟东北亚的未来，还有一百多年的寒冷，还有真正可怕如末日的小冰河极盛期，未曾降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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