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颜怔怔瞧着这片星海，明知不可能，她还是下意识地将它和脑海中的画面交错对应。
那一晚的景象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美景，那些灵气团的存在不只抚慰了她惊恐的内心，更让她重新拾回活下去的勇气。
只要活着，就能在山海界中找到师父，只要活着，就能在山海界中找到出口。
她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在陌生的地域孤独地行走了两年。
她之所以那么喜欢“小团子”这个名字，也是因为那些灵气团陪着她走了一程又一程。
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再有人知道她曾经多么努力、多么狼狈，又多么踌躇满志。
她在山海界经历的一切，除了她自己，只有那些小团子见过。
即使它们没有灵智，无法同方颜交流，方颜仍然感谢它们的陪伴。
也许有人能够忍受绝对的孤独，但方颜知道自己不行。
在两年的流浪生涯中，她不是没感到过绝望，不是没想到过放弃，但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每次看到那些小团子，她就觉得，它们的出现像是弥补了她致命的弱点，哪怕自欺欺人也好，她始终相信她不是孤单一人。
而今晚，在苏让的家中，在这宽大的露台上，她再次看到它们的出现。
这无疑像一个幻梦。
可方颜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梦。
她按了按心口，那里泛起一丝疼。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又想起了自己在中了狐魇时找回的那段记忆。
她离开山海界的过程并不顺畅。
当她因为灵气混乱跌入一个裂缝时，那个神秘的声音找到了她。
它对她提了那些要求，让她收集妖力值，却没告诉她，不是每个人都能活着离开山海界。
那短短几分钟里，她从生到死，从死到生。
她仿佛落入一片时空乱流，整个身体都像被撕碎。
那对狐族夫妇能够落入人间不死，却被神秘的玄术师扣住不能逃脱，或许也和这段经历有关。
从山海界到人界不过短短几分钟，却像连魂魄都被重塑了一遍。
方颜清楚地感到自己的生命在迅速流逝，无论她的灵力有多强，身为人类的脆弱躯体还不足以支撑这段旅程。
她的肌肉骨骼像被大型压路机压在下面来回辗了又辗，全身上下都变成了碎屑。
在意识沉沦的一刹那，她看到一枚小小的灵气团飘了过来。
她身边每天都跟着好几只灵气团，她不知道飘过来的是谁，或许是小团子A，也可能是小团子b，还可能是小团子四、五、六、七……
看到这只小团子，她忽然不再觉得痛苦。
她的心中闪过一丝欣慰。
至少到最后，她不是无声无息地消失，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生命目睹了她的离去。
然而，她的欣慰刚刚闪过脑海，那只小团子就在她眼前四分五裂，烟消云散……
方颜狠狠吸了口气，从回忆中回到现实。
她吸得太用力，空气狠狠灌入肺中，呛得她大声咳嗽。
她捂住喉咙，跪坐在地板上。
眼泪呛出眼眶，扑得满脸都是。
方颜咳着咳着，忽然陷入巨大的悲伤。
这股悲伤说不清从何而来，她只觉得浑身无力，从身体到灵魂，都浸透了疲惫。
她不该把那些灵气团带在身边，它们本就在世上存在不了多久，如果没有随她跌入裂缝，它们还能继续在山野中的自由徜徉。
它们灵智未开，一切仅凭本能行事，如果不是方颜有意招引，它们不会傻乎乎跟着她到处游荡。
方颜觉得自己真是糟透了。
她在濒死之际，想的只是幸好她没有孤单地死去，而那只小团子呢？它冲到她面前，是想像平时一样和她嬉戏玩耍，还是发现她快要死去？而它永远不会知道，它的消失是因为她的关系。
那股时空乱流能够抹杀一切不够强悍的生命，方颜尚且如此，何况一只小小的灵气团。
方颜捂住脸，肩膀颤抖，掌心湿了一片。
这样的悲伤在旁人看来也许很可笑，一个人会惋惜一只猫、一只狗、甚至一只小鸟的逝去，但很少有人会为路边的蚂蚁、飘零的树叶叹息。
高等生物的目光即使往下看，也总会略过过于渺小的生命，这是大自然的规律，方颜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但她永远不会忘记，在她流浪山海界的两年里，是这些最渺小的生命给了她陪伴与希望。
所以她很难过。
为自己永远为它们做不了什么而难过。
寂静的露台上，女孩没有哭出声。
她只是捂着双眼紧紧颤抖，像被风席卷的树叶，随时可能脱离枝头。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漆黑的夜色被拂晓撕开一条裂缝。
方颜仍然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这时，一声轻轻的叹息在她身后响起。
起初，方颜并没有听见。
她放任自己被悲伤淹没，将整个人都埋在膝盖里。
而下一秒，她头顶多了一点重量。
只有一点点，大概是一只手的重量。
之所以判断是一只手，是因为头顶除了重量，还传来一丝人类的温度。
“怎么不睡觉？”苏让的声音响起。
这回方颜听见了。
听得清清楚楚。
她迟钝地反应了一下，抬起头。
又顿了顿，才将脸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苏让蹲在她身旁，沉静地看着她。
方颜怔了怔，伸手摸摸他的脸：“你变回来了？”
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
方颜的声音很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她映在苏让眼中的脸也算不上好看，哭得脏兮兮、皱巴巴的。
苏让突然想到，她当初向他提出分手之前，是不是也这样哭过。
但是很遗憾，他从没见过她哭得这样惨的样子，哪怕是……那两年里，他也从没见过。
苏让没说话，方颜和他对望一阵，忽然打了个哆嗦。
她哭得太狠，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这时竟然有点冷。
苏让握着她的胳膊：“进屋。”
夏末秋初，清早的气温已经渐渐转凉，苏让将方颜带回客厅：“先去洗把脸？”
他例行公事般的询问，中规中矩，方颜对上他的视线，忽然从悲伤中多出几分窘迫。
她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如果在自己家也就算了，她偏偏在苏让这里哭得乱七八糟，还让苏让撞个正着。
方颜只觉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全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