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082山门遇莲生
石梁的尽头是一片天然形成的石坪。
石坪悬在无数丈高的空中，上面伫立着一座巨大的殿宇。
殿外堆着无数具白骨，白骨上充斥着锋利的切痕，其中一部分更是散落四周，无一不在显示着当年那场战斗的残酷和激烈。
穿过白骨堆，来到靠近正殿处的石阶上，那里有着数具还算是比较完整的尸身，穿着沉重的盔甲，手中紧紧握着自己的兵器，即便是死后数十年的时间也不曾松开，
柯悦儿虽然有过闯荡天下的经历，这些年来苏青白也有意识的锻炼她们师姐妹三人的心理素质，但到底从来都不曾见到过这么多的死人，一时之间竟然不能保持平静，整个人无意识的后退了数步，俏丽的脸蛋顿时变得苍白无色，双手紧紧握着剑鞘，根本说不出话来。
但即便如此，柯悦儿还是注意到了那些尸骨手中的武器，即便过去了数十年的时间，依旧寒意透彻，显然不是凡品，强忍着心中的不适，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想要轻轻拂去武器和盔甲上的灰尘，却没有想到，随着她手指的触碰，这些看似坚不可摧的盔甲，强大的武器，瞬间化作一片粉尘，消散在空中。
而在这些盔甲之下的尸骨上，明显有着一些锋利的剑痕，剑意透体而不发，凝在尸骨中数十年时间，直到近入随着柯悦儿手指的触碰而发散出来，
“父亲！”
柯悦儿喃喃一声，
心中对于自己父亲的强大，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沉默片刻后，她再一次起身，这一次脸上却不似之前那般惨白，心中也没有了恐惧，既然这里是被她父亲灭的，便是其中还有其他人，她灭了便是，何须恐惧？
走上石阶，推开殿门。
开门见山，见着一座如山般巨大的石碑。
这座石碑竟似是用整块岩石打磨而成，表面极为光滑，正是千年前那位光明大神官立下的无字碑，
只不过，此时无字碑上有字，
一行不可一世的字。
“书院轲浩然灭魔宗于此！”
这石碑上剑意充沛，锋锐，纵横森然于其上，数十年不曾被时间磨损。
看到这行字的那一刻，柯悦儿很骄傲，特别是在感受到这里的尸骨和石碑上那依旧浓郁的浩然气的时候，她更加骄傲，
当年父亲的境界到底多高？
这个问题柯悦儿并不清楚，但想来，面对众多的魔宗强者，他的浩然剑依旧强大，睥睨一切，将面前的一切化作尘埃，便足以证明他的强大了。
站在石碑前沉默观看追思片刻后。
柯悦儿终于再一次的向着殿内走去，相比于这些尸骨和石碑上的气息，石碑后的大殿中的浩然气更加浓郁，充沛，就好像一个掌握着浩然气的强者不停地在释放着浩然气一样。
魔宗正殿依旧恢宏雄伟，看似简单的石梁架构，绘上那些繁复的油彩画面，便自然显露出几分神圣感觉，宽敞通道两旁树立着几百尊石制雕像，雕刻着很少能在中原诸国看到的奇异神魔，各自狰狞沉默。
通道渐趋幽深，却依然干燥毫无一丝湿意，好在当年荒人建造此间时，通风采光的设计格外精巧，即便在其中走了很远，很深，依旧可以看到周围的一切，以目视物。
随着深入魔宗正殿，柯浩然留下的浩然气愈来愈浓，渐要变成某种实际存在。
但同样的，通道中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在一切拐角的地方，这些尸骨更是叠加在一起，变成了一座小山，仅是观看这已经过去了数十年的战争，都能够看出当年的惨烈，
“当年到底死了多少人？”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柯悦儿依旧忍不住轻声感慨，声音轻微的颤抖着，但话语却依旧坚定，
“或许这些人没有什么过错，只能说可惜他们当年有了那样一个长老，是吧，莲生大师？”
柯悦儿在大殿中站定，对着前方的尸骨堆轻声问道，
苏青白在让她来魔宗山门的时候就说了，当年试图算计她父亲，打算害死她母亲的莲生很可能还活着，而且就被柯浩然困在魔宗山门之中，故此，在察觉到此地除了浩然气外，还有着一丝透过浩然气组成的大阵的天地元气后，她便意识到，莲生真的没死，便开口唤了一声。
“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人知道我？”
随着柯悦儿声音的落下，大殿的白骨堆之中突然传出了这样一道虽然微弱，却非常清晰的声音，
这声音很轻微，很虚弱，透着股中正平和之意，但在柯悦儿耳中却好似一道雷霆一般。
白骨堆上方的白骨稀里哗啦的落下，从中钻出来一个老人，
老人很老，老到头发早已落光，牙齿也已经落光，只有两缕极长的白色眉毛在脸上飘拂，快要垂到他干瘪的胸前，一身僧衣也因为时间的缘故，破烂如缕，丝丝絮絮就像眉毛般挂在身前。
这人便是莲生，
莲生很瘦，瘦到胸腹下塌四肢细如柴枝，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肌肉与脂肪，嶙峋的骨头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皮，尤其是深陷的眼窝看上去就像两个黑洞，极为恐怖，但偏生眼窝里透出的眼神却是那般的慈悲温暖。
“不要摆弄你那从悬空学来的佛法了。”
看着老人此时身上的表现，柯悦儿翻了一个白眼，
如果是其他不知道莲生真实身份的人，看到此时的莲生，或许真的会将他当做是一个得道高僧一般，但，柯悦儿知道莲生，因为苏青白的缘故，她知道的比世人知道的多得多，知道莲生从出生开始便是魔宗中人，知道他的妻子发现他的身份后被他的父亲杀死，知道他周游世间，遍访修行宗门，于烂柯出家，后进入悬空，知道他受邀入神殿讲课击毙魔宗隐藏在神殿的长老，成为神殿的裁决大神官，知道他为了挑起天下大乱，屠杀盂兰节集会的全部人员，陷害柯浩然。
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柯悦儿完全不会相信他，甚至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绝世魔头。
莲生见此，也不再摆出一副高僧姿态，仰天大笑，
“哈哈哈，没想到，我这一生习的本事，竟然被你一个小丫头看穿了，那么，你又是谁？”
柯悦儿手中铁剑一翻，于身前出鞘，
“书院，柯悦儿！”
剑锋直指莲生面门，
两者之间的气氛顿时会变得凝滞，紧张起来，
“书院，柯悦儿？柯......柯浩然柯疯子是伱什么人？”
柯悦儿面无表情，
“正是家父！”
“哈哈哈，好啊，好！没想到，柯疯子竟然也有后了！”
莲生的情绪看起来很是不正常，明明将他困在这里的便是柯浩然，但他却依旧为柯浩然有后而感到开心，
柯悦儿能够看得出来，莲生此时是真的开心，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更加疑惑，
“如果我没记错，当年便是父亲将你囚在这里，让你自生自灭。”
莲生微微点头，
“确实如此，虽然是我算计的柯浩然，但我也真的将他看做是我的朋友，如果不是因为他来自书院，或许我们至今都是好友。”
他顿了一下，又问。
“柯浩然如今还好？想来也收徒了吧？你这一身本事便是跟他学的？”
柯悦儿微微摇头，
“父亲在多年前，被西陵算计，受天诛而亡。”
这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结果，所以，柯悦儿也没有想过隐瞒，
“终究还是这样死了。”
莲生低首叹息一声，本就多变的情绪变得更加的复杂，
而随着这声轻叹，他那已经瘦如骨架的身躯也在骤然间松垮了下来，于是丝丝尘埃从他的身上喷溅而出。
柯悦儿看着情绪不对的莲生，将手中的剑鞘插入地下，用空出来的手指着周围的尸骨，
“我很好奇，当日，我父亲走进这山门中时，你的心情是如何的？”
莲生皱眉，
“既然你知道是你父亲将我囚于此，既然你知道，我出身魔宗，为何如今一点恐惧神色都不曾出现？”
柯悦儿指了指这间大殿墙上的痕迹，
“我父亲的剑，我还是认得的，更何况，我的老师也修习过道法，这西陵裁决的樊笼我也认得，既然知道困住你的是什么，我又何须担心？
想来你也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人了，如今，你我都不赶时间，不如好好聊聊？”
柯悦儿隐约之间，好像明白了苏青白让她来魔宗山门的目的，父亲留下的浩然气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是想要让自己和眼前这个苟活于世的老人聊聊吧。
莲生书双眼瞳孔猛的一缩，语气中充满了悔意，
“当日，我看着柯疯子骑着毛驴来到大明湖畔，看着他挥手驱散湖水，看着他抽剑斩了块垒的时候，我还并不在意，因为，在我看来，柯疯子便是再强大又如何？当时的魔宗很强大，强大到只要齐心协力完全可以颠覆一个王朝，但我们都错了，我从未见过如此杀人的！”
老僧喟叹，
“那年秋天我在瓦山辩难，掌教前来看我，又一年秋天，我离开中原往荒原问道，世人以为中间这段时光我在烂柯寺隐居，其实不然。那段日子，我受神殿所请，悄然在魔宗修行，便是先前说过的中原正道的反渗透。只可惜西陵那些人，却从未想过，其实我本就是魔宗中人，我才是魔宗对中原正道中最大的暗笔！
当年魔宗势盛之时分七门二十八流派，每派修行理念乃至入世理念各有不同，有些流派宛若佛门苦修僧，根本不与人世间打交道，像这样的流派又怎能作恶？作为一个宗派，魔宗中的人有很多，其中有好人也有坏人，虽然坏人居多，但也有那么一些没有办法，出生便是魔宗人的好人，只可惜，那些人在柯疯子眼中都是一样的，当他拿着那柄剑劈开块垒杀进山门挥出血雨腥风之时，根本就不在意死在他剑下的人到底是好还是坏！
我虽然不是在魔宗中长大，但也因为正道的那些人的计划，有了机会回到这个原本就是我的归属的地方，并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有了很多旧识，这些人有人贪杯，有人宠妾，有人爱给自己孩子当马骑......”
莲生原本平静的语气突然激动了起来，牵动着锁在他两臂的铁链从尸骨中钻了出来，激起这间大殿中由浩然气组成的樊笼大阵，隔绝天地元气的渗入，
“可是，在那一天，所有我认识的这些人都死了！看着那些熟悉的脸颊被切割成两半，那些曾经在我膝上蹦蹦跳跳的孩子被切割成两半，看着鲜血从殿里蔓延出去，把无字碑下半段全部染红，然后流下石阶，顺着那些石梁缓缓滴入漆黑的深渊之中时，我突然后悔了，我后悔为什么要去找人这个疯子！我后悔，那一日为何要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在那个姓苏的小子闯上瓦山时，没有杀死简笑笑！如果当日，我的计划正常进行，柯疯子一定会去闯桃山，而不是我这魔宗山门！”
莲生充满恨意的话语刺激着柯悦儿那还稚嫩的内心，但却动摇不了她对于莲生和西陵的仇恨，
“那一刻，我突然疑惑了，什么才是魔？滥杀无辜的魔宗是魔，还是杀人如狂的轲浩然是魔？正道魔道究竟该如何区分？究竟什么才是魔？”
他的音调高涨了起来，
“如果靠理念道德来分，魔宗滥杀无辜便是魔，那么漫漫修行道上谁不杀人？如果靠出身来分，魔宗肇始于千年前光明大神官手中，史载那位光明大神官道德崇高性情慈悲妙境通明，哪里先天邪恶处？魔宗源自昊天道门七卷天书中的明字卷，本身就是道门一脉，又为何成了魔？”
远在书院后山中的苏青白听到这里，叹了口气，看向自柯悦儿离开书院后，便一直在自己身边的余帘，
“你也是这样想的？魔宗，魔宗，魔这一个字，几乎成为了你们这些人的心魔，一个名号真的就这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