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半夏的思路一时间没能跟上柳竹雨的跳跃，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于是他陷入了混乱。
“你邀请我来看你敲鼓，就是为了说这个？”
大小姐，你这都不是为了这碟醋才包了这顿饺子，你是为了这碟醋拆了隔壁邻居家的电冰箱——八竿子都打不着啊？
柳竹雨深深呼吸，胸脯微微起伏，接着抬手抹去额头的汗珠。
“你觉得我的鼓，打得怎么样？”
路半夏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柳竹雨的思路就跟荷叶上的蛤蟆一样跳来跳去，他只能努力调整自己的思维频道和对方保持同步。
“我不是很懂啊，但是作为一个外行人来看，我觉得很棒。”
“是的，确实不错。”路半夏没想到的是，柳竹雨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很多人只能理解节拍，但理解不了节奏。我学鼓的进度比别人快很多，我的老师是dave的徒弟，他告诉我如果我一直练下去，会取得让很多人想象不到的成绩。”
路半夏安静地听柳竹雨说着，并没有开口打断。
“我喜欢打鼓的感觉，按部就班的生活在向我的脑袋里打气，鼓槌和鼓面接触的瞬间那些压力就会释放出来。”柳竹雨从身旁的圆筒又抽出两根鼓棒，没有去捡被她仍在身后的那两根，“所以我练得很认真，但也仅此而已。我不想取得什么成就，我敲鼓只是因为我喜欢敲鼓，但我可以做到很多人努力很久都做不到的事。”
“听起来你确实挺有天赋的。”路半夏由衷地评价。
“写书也一样。我不是真正的天才，但我确实取得了很多人羡慕的成绩。”
这一点路半夏确实深有体会。一雨知秋是真正的畅销书作家，如果他和柳竹雨的身份对调，估计现在路半夏做梦都能笑出石矶娘娘的声音。
“我的家庭跟其他人不一样，我从出生开始就拥有很多人得不到的东西。我对此很感恩，但我不觉得其他人处在我的位置，能做的比我更好。我做到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事。”
柳竹雨的声音很平静，但路半夏从她的话里感受到了平静里的骄傲，就像是安静沉没在亚特兰蒂斯的女武神雕像，水深沉寂，长枪高昂。
“和很多人比起来，确实。”
路半夏点了点头。他接触过其他家境优渥的人，柳竹雨算是最特别的一个。他甚至可以肯定，哪怕褪去那些光环，柳竹雨依然是一个让人敬佩的姑娘：自律，高效，有担当。
“但是啊，但是。”路半夏一拍巴掌，正色道，“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啊。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你是骑着斯雷普尼尔手握冈格尼尔的众神之王追逐海浪和星空的月之女神。
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就一臭码字的，我不信神不信佛只信xx主义，你的冈格尼尔插不到我的天灵盖上吧？
“我之前一直以为，没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到的，只要我愿意。”柳竹雨的鼓槌轻轻落在小军鼓上，发出细微的响声，“但后来我才发现，有些事情不是你努力，你以为，你觉得，就能成功。我也有做不到的事。”
路半夏看着坐在架子鼓后的女孩，她是学院的公主，众星捧月的女神，无数男孩梦中的情人，无数女孩憧憬的模样。
但现在她的脸上写满了怅惘，眼神像是弥漫着大雾的海岸线。
“你……”路半夏伸出手比划了几下，犹豫再三，终于憋出一句，“你失恋了？”
“……”
柳竹雨的眼角抽了抽。
“算是吧。”
路半夏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这下路半夏是真的惊掉下巴了。
他本来只是想臊皮一下缓和一下有些微妙的氛围，没想到撞见了一个大新闻。
柳竹雨大小姐，竟然有失恋的时候？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男生能拒绝她的示好吗？
“我能发校园论坛吗，我感觉这帖子能让我的论坛等级涨个两级。”
“你想失踪上新闻吗？”柳竹雨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路半夏连忙投降。
柳竹雨撇撇嘴，再次把话题拉了回来：“你继续写下去，等着你的也许是一个更让你失望的结局。有些希望根本就没有过才好。”
“到底是谁拜托你来做这些的？”路半夏也正色起来，单刀直入。
柳竹雨眼神闪了闪，摇了摇头：“没有人。我只是不希望再看到……再看到有人那么伤心了。”
练习室里陷入安静，路半夏和柳竹雨都没有再说话。
让人难捱的沉默还是过去，路半夏终于重新开口：
“你这个逻辑我大概能理解啊。长痛不如短痛嘛，反正我就是个烂仔，不像你，写不出那么厉害的作品咯。不如早点放弃幻想，省的到时候在厕所哭鼻子被别人撞见怪尴尬的。”
“我没有说你是个烂仔……”
“开什么玩笑。”
柳竹雨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打断她的路半夏。
“你会不会有些自我意识过剩了。”路半夏盯着柳竹雨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害怕失败，我只害怕自己现在真的放下笔。你知道烂仔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
柳竹雨没有回答，路半夏自嘲似的笑了笑：“那就是再烂的情况我都经历过，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我被人私信追问是不是太监的时候，你已经在网站上风生水起，你最不成功的一本书都拿到了我望尘莫及的成绩，你懂什么是烂仔吗？你懂个屁，你自己都说你出生就他妈在罗马，怎么好意思过来劝我个西哥特的乡下野仔别踏进拜占庭的城门。”
路半夏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你放心好了，我是个成年人，我会对我自己的选择负责，所以也拜托你不要来对我指手画脚。虽然不理解，我还是很感谢你能把我当做对手，我很期待能真正用作品打败你，但仅此而已。”
柳竹雨看着面前抑制不住火气的路半夏，一言不发。
路半夏强梗着脖子，已经做好了被大小姐狼狈赶出去的准备。
他不会放弃码字，他有太多继续下去的理由，哪怕为了那个给自己争取来机会的小妖怪，他都不能现在放弃。
但柳竹雨一直平静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比我想象的回应还要强硬一些。我明白你的意思，抱歉，我之后不会再说了。但我不会放弃在擂台赛击败你的。”
柳竹雨这一笑，给路半夏好不容易憋出来的胆气给笑没了。
“你……是不是有点……”路半夏露出便秘似的表情。
“莫名其妙是吧。”柳竹雨替路半夏说出了那四个字，“我知道。我也知道你的回答。你不是什么烂仔，你的小说很精彩，比我想得要精彩的多。”
路半夏本来想说你是不是有点大病，但莫名其妙倒也是个委婉的说法。
“我真的不懂你，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他垂头丧气地一拍大腿，“我值得你这么关注吗？你是活菩萨吗还怕我伤心啊？你不会暗恋我吧你？”
“……”
“……拜托你不要露出这种吃了蟑螂的表情，我很受伤的好吗？”路半夏捂住心口。
“我们不说这个了。今天邀请你过来，总不能让客人败兴而归。”柳竹雨起身，整了整衣角，“我去换个衣服。晚上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吃。”路半夏恶向胆边生，不吃白不吃，“我要干两碗饭。”
柳竹雨不置可否地走出房间，关上门，贴满隔音棉的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路半夏长叹一声，仰头想要靠在墙上，谁知道估算错了距离，后背没靠稳，倒是一脑袋撞在了身后的柜子上。
“咣当！”
柜子里摆着的盒子落地，里面的东西散落开来。
路半夏顾不得脑袋上的疼痛，手忙脚乱地想要收好地上的东西。
只是看到散落在地上的一张张物件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他却愣住了。
熟悉。
太熟悉了。
只是这东西，怎么会在柳竹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