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繁忙的上京终于安静了下来。
施无双的房间里，仍旧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台灯。
因为她并不是板绘，所以黄光可能导致施无双对于色彩的判断出现偏差，但她还是习惯夜里只开着这一盏台灯。
白光太过刺眼，尤其是在夜里。暖黄色的光让施无双觉得放松，像是躲在恒温箱里的小鸡，黑暗和不安被挡在看不到的地方。
于是她握笔的手动得更快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整，距离完成韩笙需要的草稿，还有一半的工作需要施无双去做。
勾线可以不用那么清晰，但情绪必须通过形体和构图传达到位，否则韩笙是没有办法准确地捕捉自己的意思的。
如果这是施无双自己的商稿，她大可以直接用G笔上手，不需要打什么草稿，反正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甚至有的时候孤注一掷的画法会让画面的表现力更强。但作为一个老师——至少施无双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画出一幅画并不是她想要的。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想法，施无双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她回头，看到韩笙正在床上蜷着腿，上身像只猫一样慢慢伸展，身体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
她当然不知道这看似柔软的身体能把菜刀拍到墙里拔不出来，她只是觉得同为女孩子可真好啊。
不然要怎么样才能在自己房间里看到这么可爱的生物呢？
韩笙转过脸，一侧脸颊贴着床单，眨着眼和施无双对视。
“如果坐烦了，就起来活动活动吧。”
“没事，我做这个就好。”韩笙把胳臂伸得更直了些，“我在视频里看到过，这个叫猫式伸展，他们说对身体有好处。”
施无双想说你看到的大概率是什么打擦边球的软广，但既然韩笙愿意这么做，她也没有理由反驳。
于是施无双重新转过脸，想要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面前的画上。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视野逐渐昏暗了下去，细密的纹路仿佛乱舞的蜂群，很快将她的眼前铺满，就像有人关掉了房间的灯。
“咣当！”
施无双手中的笔摔落在地，溅起一圈墨珠。
她有些慌张地伸出手掌，却只能隐约看到轮廓，这让施无双更加慌乱，她想要起身，可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连站起来的勇气都被夺走了。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接着施无双的手臂被一只微凉的手掌托住。
“你怎么了，施无双？”
“我……我看不到了……”施无双是真的慌了神，黑暗中韩笙的手掌仿佛一根救命的稻草，她伸手用力地抓住，生怕韩笙松开，“我看不到了……”
“看不到了？”
韩笙凑到施无双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看着。
接着小妖怪抬手，把掌心对准施无双的眼眶，深吸一口气。
施无双只觉得眼前有一股暖流涌动，原本干涩的眼睛瞬间湿润了起来。几十秒后，世界在她眼前逐渐回归清晰，房间里那盏台灯的暖光再次照亮了她的房间。
“呼……”
施无双大口地喘着气，心情逐渐平复，只是手掌还死死地攥着韩笙。
“你怎么了，施无双？”韩笙凑得更近了些，“你的心跳很快。”
“我应该是低血糖了……我的冰箱里有巧克力，麻烦你拿给我吧。”施无双抿了抿嘴唇。
她最疯狂肝稿的时候，也曾经有过短暂的眼前发黑，但都没有这次严重。
连续工作几十个小时，对施无双来说，负担还是有些重。
韩笙按照施无双说的，拿来巧克力和糖果，施无双吃过后坐在座椅上，努力想让自己的状态回归，但收效似乎甚微。
就在她打算再起身拿一罐咖啡的时候，韩笙忽然轻轻抬手，在她肩头按了一下。
空气微微荡起涟漪，掀动韩笙的发梢。
施无双原本已经要睁不开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韩笙托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施无双的个头不比韩笙低，但小妖怪抱着她，像是托着一件轻巧的绸缎，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很快，施无双的呼吸就均匀了下来，她已经进入了梦乡，疲倦本就如影随形，现在它终于得逞了。
韩笙看着沉睡的施无双，轻轻把她耳畔的发丝收拢，接着来到画板前。
白色画纸上，已经隐约有了人物的形体，尽管铅笔打出的底稿略显潦草，可施无双画在纸上的每一根线都没有浪费。
从完成度来看，这甚至不能称之为一幅画，至少距离施无双自己的要求还差了很远。
但韩笙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现在是凌晨，韩笙盘腿坐在椅子上，她没有丝毫困意，如果不是路半夏要求，韩笙甚至可以从一开始就不睡觉。
她一直在模仿如何更像个“正常人”，不只是不喷火，不打架，不捏碎握力器，也许有些辛苦。
但她从来没怀疑过自己过得很幸福。
她住在路半夏家里，有人愿意为她画上好看的妆，有人愿意教她做好吃的牛排，有人愿意困到看不清也要帮她画好一幅画。
所以她觉得自己也该有些长进了，至少不要什么事都缠着路半夏来问，不要什么忙都要其他人来帮。
韩笙拿起G笔，想了想又放下，拿起被施无双丢在画板上的铅笔。
打草稿这件事她很少去做，她愿意表达的画面不需要草稿，施无双说她像是一台照相机，知道照相机是什么之后的韩笙，也觉得有些道理。
为什么施无双愿意累到两眼发黑也要帮自己画画？
如果施无双这么求自己，那自己会帮她到这种地步吗？
韩笙拿起笔，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脑袋里只是反复地思索着这些问题。
忽然，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抓到了什么。
韩笙扭过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施无双，自己回忆着自己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
“爱是一种复杂的感情，有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也不会拘泥于特定的身份角色。但不论是爱别人还是被人爱着，都会感到幸福。”
“感到幸福。”
“对，就像春天看到了阳光下的海棠花，夏天在海边光着脚踩出小小的沙坑，没那么刻意，但会突然觉得‘能看到这些真好’……总之，就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施无双说过的话，在韩笙耳边挥之不去。
她一直不明白，春天看到一株蔷薇科苹果属的植物，和在夏天用脚底板挤压湿润的细小石粒，到底有什么舒服的，和“爱”又有什么关系。
但现在她好像有些懂了。
韩笙重新看向画纸，纷乱的草线后，她似乎看到了些和之前不一样的东西。
她决定把这些东西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