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阵。欧阳墨殇再次打断,直接抛出核心问题,古老的,通往高处的。任何线索,或者……传说。
传送阵?通往高处?老鼋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蜡黄的脸上肌肉抽动,几乎要笑出来,却又强行忍住,表情变得极其古怪。
贵客……您莫不是……开玩笑?青冥九霄云那是神仙住的地方!咱们这烂泥塘,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传说?传说倒是有!说上古时候,在这片泽国里有个什么‘通天梯’……那都是糊弄三岁小娃的鬼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他连连摆手,仿佛怕沾染上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欧阳墨殇盯着老鼋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万象真瞳之下,对方细微的表情、肌肉的抽动、眼神的游移都无所遁形。
他能感觉到,老鼋在说到“通天梯”时,心跳确实有一瞬间的异常加速,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恐惧?
那恐惧并非源于对虚无传说的敬畏,更像是对某种真实存在的,不可言说之物的忌惮。
这老东西,知道的恐怕比他嘴上说的要多。但再逼问下去,意义不大。
这种地头蛇,在巨大的恐惧面前,金钱的诱惑也会失效。
老榕泽,具体位置。欧阳墨殇不再追问传送阵,转而锁定更切实的目标。
老鼋似乎松了口气,连忙用手指蘸了点石台上的灰尘,在油腻的台面上草草画了几道歪扭的线条,标注了几个扭曲的符号:喏,就这一片!沿着西边那条快被烂泥埋了的栈道走,看到一片叶子都发黑,挂着无数藤条像鬼头发似的老榕树林子,就是了!贵客,听劝!那地方……
他话没说完,欧阳墨殇已经转身,径直走向洞口,掀开草帘走了出去,留下老鼋捏着金叶,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最终化作一声低低的,含义不明的叹息。
树洞外,夜色已浓如墨汁。湿冷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
欧阳墨殇刚走出几步,准备返回客栈与林符汇合,脚步却微微一顿。
万象真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敏锐地捕捉到,前方泥泞小径的拐角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似乎在捡拾着什么。
那是一个少女。衣衫极其褴褛,是用各种颜色,材质的破布勉强拼凑起来的,沾满了污泥。
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脚踝纤细,赤着双足,踩在冰冷的泥水里。
她低着头,长长的、纠结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俏的下巴。
她正用脏兮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泥浆里抠出几颗被踩烂的,不知名的暗红色浆果,珍惜地放进一个同样破旧的草编小篮里。
就在欧阳墨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少女似乎有所感应,猛地抬起头。
刹那间,欧阳墨殇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却又极其空洞的眼睛。瞳孔是罕见的深碧色,如同两泓沉寂了千年的古潭水,倒映着洞口昏黄的灯光,却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
没有恐惧,没有好奇,没有羞涩,只有一片纯粹的、死寂的茫然。
她的脸很脏,沾着泥点,却掩不住五官的精致秀气,只是那份精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所覆盖,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少女只是木然地看了欧阳墨殇一眼,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一截木头。
随即,她飞快地低下头,将最后一颗烂浆果抠出来放进篮子,然后抱着篮子,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旁边一条更狭窄,更黑暗的巷道深处,身影瞬间被浓重的阴影吞噬。
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不是草木的清香,也不是脂粉的俗香,更接近一种……深埋地底的古老根茎混合着陈年药材,又带着一丝冰冷气息的奇异味道。
这味道,与老鼋描述的、笼罩在“鬼影”周围的怪香,隐隐有几分相似。
欧阳墨殇站在原地,看着少女消失的黑暗巷道,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赤足少女,空洞眼神,异香……这瘴水集,比他预想的更加浑浊。
回到水泽居那间充斥着霉味的天字房时,林符已经回来了。
他正盘腿坐在自己那张硬板床上,借着油灯昏暗的光线,仔细擦拭着几张符箓,符纸上朱砂绘制的纹路在光下隐隐流动。
听到开门声,他立刻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
有发现?欧阳墨殇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声音。
嘿,收获不小!林符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精光,这鬼地方消息比泥塘里的蚂蟥还多!第一,老榕泽那地方,邪门得很!最近一个月,莫名其妙折进去至少三拨人了!有猎户,有采药的,甚至还有两个据说有点道行的散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都说那林子里的老榕树成精了!
第二,林符竖起两根手指,有人看到过怪东西!跟老鼋说的差不多,灰绿雾气的影子,飘的!不过还有人补充,说那雾气出现的时候,附近沼泽里的水草会疯长,像蛇一样缠人!还有种让人头晕的怪香!
第三,他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带着点幸灾乐祸,咱们那些‘老朋友’——洛国那几位爷,大概明天下午就能到!不是大队人马,是他们几个皇子带着亲随,仗着皇室的飞舟,脚程快!听说三皇子洛辰在聚落里还安插了人手,早就开始打听消息了。啧啧,这争功的劲头……
欧阳墨殇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明。
他将在黑市和老鼋的对话,以及那个赤足少女的诡异之处,简略告知林符。
巫族操控植物?怪香?赤足丫头?林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听起来邪性得很。老榕泽……看来这鬼地方是绕不过去了。大队人马至少还得两天,那几个皇子明天就到……啧,麻烦!欧阳墨殇,咱们是先探探那老榕泽,还是等?
等他们?欧阳墨殇放下杯子,杯底在虫蛀的木桌上发出轻微一声磕碰,时间不等人。巫族痕迹若真在那边,迟则生变。
他走到窗边,再次推开那条缝隙。夜色下的瘴水集并未沉睡,反而在黑暗中滋生出更多诡异的光点和声响。
远处,那片被老鼋标记为“老榕泽”方向的墨绿色天幕下,翻涌的瘴气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浓稠厚重,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红。
明日,探老榕泽。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夜色在湿冷与虫鸣中流逝。第二日清晨,天色依旧阴沉,浓厚的墨绿色瘴气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化作粘稠的雨滴落下。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欧阳墨殇和林符早早离开了水泽居,沿着老鼋所画的简陋路线,向西而行。
脚下的“栈道”早已名存实亡,大部分被深及脚踝、甚至膝盖的黑色烂泥和腐殖质覆盖,只剩下几根腐朽断裂的木桩倔强地探出泥面,标示着曾经的道路。
四周是茂密得令人窒息的丛林,巨大的蕨类植物叶片宽大如伞,垂挂着露珠。
盘根错节的古树气根如同巨蟒垂落,缠绕着一切。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枝叶过滤,只剩下朦胧昏暗的绿意。
越往西走,环境越发死寂。鸟兽的鸣叫消失了,连虫豸的窸窣声都变得稀疏。
空气中弥漫的腐烂气味越来越浓,其中夹杂着一股令人心烦意乱的甜腻异香。
脚下的泥沼变得更加粘稠湿滑,每一步都仿佛要陷进去。
四周的树木也呈现出病态,树叶的颜色不再是鲜绿,而是蒙上了一层灰败的墨绿甚至发黑的色泽,树皮上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颜色诡异的菌斑。
这鬼地方……已经不想吐槽了,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来这里找药的。林符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欧阳墨殇身后,低声咒骂着。
欧阳墨殇走在最前。万象真瞳全力运转,幽深的瞳孔深处,混沌光晕如同微缩的星璇缓缓转动。
在他眼中,世界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空气中漂浮着无数极其微小,闪烁着暗淡绿光的孢子,它们如同尘埃,随着呼吸悄然侵入;那些看似静止的藤蔓和气根内部,流淌着极其微弱,却带着恶意的能量脉络,如同蛰伏的毒蛇。
地面看似平整的烂泥下,隐藏着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泥潭陷阱,散发着吞噬生命的暗沉气息。
他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地避开那些肉眼难辨的致命陷阱和布满毒孢子的区域。
岁暮终章的湮灭之力在指尖引而不发,随时准备撕裂任何突如其来的威胁。
跟紧,避开藤蔓和垂下的气根。他沉声提醒,声音在死寂的丛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又艰难跋涉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如果一片死寂的绝望之地也能用这个词形容的话。
一片巨大而诡异的榕树林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里仿佛是榕树的王国。数十棵、甚至上百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古榕树盘踞于此,它们巨大的主干扭曲虬结,如同一条条挣扎的苍龙。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无穷无尽的气根,粗壮如蟒蛇,细密如发丝,从十几丈高的枝桠上垂落下来,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相互缠绕纠结,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巨大幕帐,将整个区域笼罩在一种近乎永恒的昏暗之中。
阳光根本无法穿透这厚实的气根“穹顶”,只有一些极其微弱的光斑透过缝隙洒落,在弥漫的灰绿色瘴气中形成一道道诡异的光柱。
空气中那股甜腻得发晕的异香浓烈到了极点,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呼吸都变得困难。
地面不再是泥沼,而是覆盖着厚厚的、由无数年落叶和腐烂气根形成,如同黑色海绵般的腐殖层,踩上去绵软无声,却散发着刺鼻的腐败气息。
一些粗大的气根甚至直接扎入腐殖层深处,如同巨树的触手,汲取着地底的养分。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风声在这里都消失了,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和呼吸声在耳边回响。
老天爷……林符倒吸一口凉气,饶是他胆大,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这树成精了吧?老鼋说的没错,这地方真像长满了鬼头发!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符箓,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些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凝固巨蟒般的气根。
欧阳墨殇目光凝重。万象真瞳穿透昏暗,清晰地看到这片榕树林的核心——就在他们前方约百丈处,一棵体积远超同类的巨型古榕。
它的主干需要十数人方能合抱,树皮呈现出一种暗沉如铁的深褐色,布满了深深的沟壑和巨大的瘤节,仿佛一张痛苦扭曲的巨脸。
无数粗壮得惊人的气根从它高耸入云(被气根穹顶遮挡)的枝干上垂落,如同巨神的发辫,深深扎入腐殖层深处。
整棵巨树散发出一种极其古老、极其沉重、又带着浓烈怨毒和贪婪的恶意气息!
它周围的瘴气浓稠得如同墨绿色的液体,缓慢地流淌着。
空气中漂浮的绿色孢子也密集了数倍,如同活物般围绕着巨树缓缓旋转。
就是它。欧阳墨殇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棵古榕树精,其散发出的妖力波动,远超他之前遭遇的任何妖兽,至少相当于人类修士天罡境巅峰,甚至隐隐触摸到了纳神境的门槛。
而且,它盘踞此地不知多少岁月,早已与这片腐殖之地融为一体,地利优势难以估量。
小心,它醒了。欧阳墨殇话音刚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嗡……”
一声低沉得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呻吟,骤然响起。整个榕树林都随之微微一颤,腐殖层如同水面般荡起涟漪。
那棵核心的巨型古榕树,树干上那些巨大的瘤节猛地蠕动起来。
瘤节裂开缝隙,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如同昆虫复眼般的暗绿色晶体。
每一颗晶体都骤然亮起,射出冰冷、怨毒、充满贪婪食欲的邪光,瞬间锁定了闯入它领域的两个鲜活生命。
一声充满了无尽怨念和暴虐的咆哮,如同万千冤魂齐声哭嚎,猛地从巨树方向炸开。
声浪裹挟着浓烈的灰绿色瘴气和无数细小的绿色孢子,如同狂潮般席卷而来。
所过之处,那些垂挂的、静止的万千气根,瞬间活了过来。
如同沉睡的巨蟒群被惊醒!无数条粗细不一,颜色深褐近黑的气根疯狂抽打。
破空之声凄厉刺耳,粗壮如梁柱的气根带着万钧之力横扫,砸向两人站立之处;细密如发丝的气根则如同无数钢针,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攒射而来,速度快如闪电。
更有一些气根尖端裂开,喷吐出大股大股粘稠腥臭,闪烁着惨绿色荧光的毒液。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异香瞬间变得浓烈刺鼻,带着强烈的致幻和麻痹效果。
攻击!来自四面八方的、无死角的、毁灭性的攻击!整个榕树林瞬间化作了吞噬生命的魔域。
林符!欧阳墨殇厉喝一声,周身气息瞬间爆发!天罡境一重的灵力毫无保留地鼓荡而出,在体表形成一层凝练的混沌色护体罡气。
他脚下青影游身法施展到极致,身形瞬间化作一道难以捕捉的虚影,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穿梭的游鱼,险之又险地避开数根横扫而来的粗壮气根。
同时,他右手闪电般抬起,食中二指并拢,指尖一点深邃到吸噬光线的幽暗瞬间凝聚。
“岁暮终章!”
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灰暗裂痕,自他指尖无声无息地向前延伸。
裂痕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利刃裁开,留下一条转瞬即逝的,通往虚无的漆黑路径。
前方,数根水桶粗细、带着倒刺、喷吐着毒液狂噬而来的气根,在接触到那道幽暗裂痕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湮灭!
构成它们的物质、能量、甚至其中蕴含的恶毒妖力,都在那“终焉”的道韵下彻底化为虚无!连一丝尘埃和声响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然而,气根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岁暮终章湮灭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更多的气根从侧翼、头顶、甚至脚下的腐殖层中暴起突袭!腥臭的毒液如同暴雨般泼洒。
小爷在此!林符的怒喝声响起!他身形如电,面对那些攒射如雨的细密气根针和泼天毒液,他并未硬抗,而是猛地一扬手。
金光护体,百邪辟易!敕!
三张闪烁着纯正金光的符箓瞬间从他手中飞出,凌空燃烧。
刺目的金光爆发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金色光罩,将他和欧阳墨殇附近丈许范围牢牢护住。
密集如雨的细密气根针射在金色光罩上,发出雨打芭蕉般的急响,光罩剧烈震颤,金光不断黯淡,但终究将其尽数挡下。
那些腥臭的毒液泼洒在光罩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腾起大股墨绿色的毒烟,却无法穿透。
好险!林符额头见汗,维持符箓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和心神,@这老妖怪发疯了!欧阳墨殇,这罩子撑不了多久!
就在金色光罩剧烈波动、堪堪抵挡住第一波最猛烈的细针毒雨攻击时,那核心古榕树精发出了更加暴怒的咆哮!树干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暗绿色复眼光芒大盛。
整个榕树林的瘴气骤然翻腾加剧!无数肉眼可见,闪烁着惨绿荧光的孢子,如同受到指引的萤火虫群,从四面八方、从腐殖层深处、甚至从那些扭动的气根上喷涌而出。
它们不再是无序漂浮,而是汇聚成一股股粘稠的墨绿色洪流,带着刺耳的嗡鸣,如同活物般疯狂地扑向那摇摇欲坠的金色光罩。
更可怕的是,这些孢子洪流并非单纯冲击。它们附着在光罩表面,疯狂地吞噬着构成符箓护罩的灵力。
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黯淡。光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不好!它在吸灵!林符脸色剧变,感到体内灵力正被那孢子疯狂抽取,维持符箓变得无比艰难。
与此同时,那些粗壮如巨蟒的主力气根再次狂暴袭来。
它们不再分散攻击,而是数根、甚至十数根拧成一股,带着碾压一切的恐怖力量,如同攻城巨锤般狠狠砸向布满裂痕的光罩。
空气被挤压发出爆鸣,
内外交困!金色光罩危在旦夕!
散!欧阳墨殇当机立断。
林符闻声,毫不犹豫地撤去了灵力。金色光罩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破碎,化作漫天光点消散。
光罩破碎的瞬间,那数股拧成巨蟒般的恐怖气根,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落!而粘稠的孢子洪流也失去了阻碍,如同恶臭的潮水般向两人当头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