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沉声喝令在他身后响起。
杨成身体一僵,举着相机的手停在半空。
他转过身,两个穿辅警制服的年轻人站在巷口,其中一人手里的信号探测仪正对着他闪烁红光。
“同志,这里是临时管制区,禁止拍摄。”辅警伸手,“交出相机。”
“凭什么?”
杨成的职业本能让他立刻反驳,“我是记者,我有新闻采访权!这里是公共区域,你们没有权力没收我的设备!”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想把相机里的存储卡抠出来。
“抱歉,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辅警的语气加重了,另一人已经隐隐有上前半步的趋势。
杨成还想据理力争,他知道,这些照片就是他升职加薪的资本,绝不能轻易交出去。
就在这时,他的口袋里,那台本该没有信号的手机,突然响了。
突兀的铃声让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杨成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备忘名——“主编”。
他怎么能打通的?
没等他想明白,对面的辅警脸色微变,其中一人对着衣领上的对讲机低语了几句。
杨成犹豫着接通了电话。
“小杨!你小子现在在哪儿?!”电话那头传来主编咆哮般的声音。
“我……我在运河边上……”
“你疯了?!谁让你去那儿的?赶紧给我滚回来!立刻!马上!”
“不是,主编,这里有天大的新闻啊!全线戒严,百步一人,还有军用无人机……”
“闭嘴!”
主编粗暴地打断了他,“你想死别拉上整个报社!别拍了,也别问了,现在就给我回来!这是命令!”
杨成彻底懵了。
主编一向唯恐天下不乱,为了新闻能把人往火坑里推,今天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啊主编?这到底是……”
“闭嘴!你想死别拉上报社!打开官方App看看!”
说完,电话被粗暴挂断。
杨成怔怔地看着手机,在两名辅警的注视下,他将信将疑地点开了一个国家级新闻客户端。
一条刚刚发布的红色置顶推送,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屏幕。
【大夏国务……中央联合发布:即日起,沿京杭大运河全线展开为期一月的“净水2025”联合军事演习。】
【演习公告:为应对复杂水源污染威胁,保障沿岸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本次演习将模拟真实水源污染事件处置全流程。演习期间,沿河部分区域将进行临时交通管制,并动员沿岸部分基层干部、民兵及民众共同参与,请广大市民不必恐慌,积极配合……】
军事演习?
水源污染?
全民参与?
杨成的大脑嗡嗡作响。
他看着眼前这肃杀的场面,再看着手机上这冠冕堂皇的官方通告,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层次的疑惑涌上心头。
什么样的水源污染,需要动用军队,需要百步一岗,需要屏蔽所有信号?
什么样的军事演习,需要搞得如此密不透风,却又用一个轻描淡写的理由公之于众?
“同志,现在明白了吗?”辅警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请你离开这里。”
杨成看着对方,又看了看手中的相机。
他知道,相机里的照片,已经从“头版头条”变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他颓然地点了点头,删掉照片,在辅警的“护送”下,回到了自己的车里。
返回报社的路上,杨成心事重重。
与数辆拉着警笛、呼啸而过的警车擦肩而过时。
杨成以为,那只是无数奔赴“演习”现场的车辆之一。
但他又错了。
……
防暴运兵车内,厚重的铁栏杆隔开两个世界。
铁栏杆后,孙毅医生紧紧抱着怀中熟睡的儿子。
小宇的呼吸均匀,脸上还带着稚气。
只是他那只被自己硬生生扭断的手腕,被孙毅用夹板和绷带草草固定着,显得触目惊心。
孙毅自己的手臂上,那道被儿子抓出的伤口,也被他用医疗胶带层层包裹。
但他知道,没用的。
透过胶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皮下的那些黑色细线,正在向着他的全身蔓延。
车厢颠簸。
他抬起头,看向铁栏杆外,坐在前排的两名警察。
“警察同志。”
开车的警察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副驾驶上那位年纪稍长的警察回过头,眼神复杂。
“孙医生,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放心,到了地方会有国内最好的专家给你们进行治疗。”
孙毅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比哭还难看。
“治疗?不,我知道,我们没救了。”
他低下头,指腹轻轻摩挲着儿子的脸颊,那眼神里的温柔和绝望,几乎要溢出来。
“我只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你说。”
“如果我们爷俩……真的变成了那种只知道咬人的怪物,我希望你们……不要留情。”
“该杀的时候,就杀。”
话音落下,车厢里惟有发动机在单调轰鸣。
开车的年轻警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副驾驶上的老警察,眼眶顿感湿润,他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他们出过无数次警,见过各种穷凶极恶的罪犯,也面对过生死一线的危险。
但从未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们的心如同被一只手紧紧揪住,痛得喘不过气。
一个父亲,在自己尚存理智的最后时刻,亲口为自己和唯一的儿子,预定了死亡。
这是何等的清醒,又是何等的残忍。
“孙医生……”年轻警察的声音有些哽咽,“不会的,国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公民。一定会……一定会有办法的。”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句安慰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孙毅没有再争辩,只是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
他知道,自己身体里的那股嗜血的渴望,正随着每一次心跳而愈发强烈。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年轻警察没话找话地开口:
“孙医生,您……您别想太多。您看今天这阵仗,国家肯定早就注意到这事了。那大运河,都搞上军事演习了,肯定是下了大决心要解决问题。”
“军事演习?”
孙毅愣了一下。
“是啊,刚发的通知,说是为了应对什么水源污染。”
老警察也接口道,“沿河全线戒严,我们局里的人手,调过去一半都不止。”
水源污染……大运河……
几个关键词在孙毅脑中串联起来。
想起了自己儿子小宇和他的同学们,在短短时间内同时出现的“二次发育”。
想起了钱文书老师电话里的焦急话语。
原来如此。
原来,上面知道了。
这看似毫无关联的一切,源头都在那条千年运河。
孙毅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之前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这只是一场小范围的、可控的灾难。
但现在他明白了,这是一个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危机。
上面制造出如此大的动静,正是因为他们和他一样,看到了背后可能的大危机。
担忧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身上的病毒纹路,似乎感受到了宿主的情绪波动,开始加速蔓延。
黑色的丝线爬满了他的脖颈,甚至蔓延到了脸颊。
他没有注意到,在忧心着窗外时。
瞳孔深处,正悄然发生变化。
原本单一的瞳仁,边缘开始模糊、分离,一个更小的、颜色更深的瞳仁,正逐渐从中央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