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咸涩的海水被彻底甩在身后,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遗迹中弥漫的旧世界尘埃气息,却像一层黏腻的油膜,顽固地附着在每个人的皮肤和意识上。
维序者专属的医疗运输船破开灰蒙蒙的海浪,船舱内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过度透支神力后特有的焦糊气息。
压抑的呻吟、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取代了海底遗迹里震耳欲聋的混战轰鸣。
星尘靠在舷窗旁的金属座椅上,脸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针扎般的刺痛,强行引导地脉震动震飞三叉戟碎片,对此刻本源未复的他而言,无异于在残破的堤坝上又凿开一个口子。
星辰魔神的低语在他意识深处盘旋,带着一种俯瞰尘寰的漠然:“空间之弦的拨弄,岂是凡躯可轻易承受?每一次僭越,都在磨损汝与现世的锚点。”他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试图抓住那虚无缥缈的锚点,视野里只剩下破碎的、被海水浸泡过的记忆色块在晃动。
船舱中央,林七夜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他褪去了破损的上衣,露出精悍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由随队的医疗系能力者小心处理。
那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幽蓝色泽,带着深海特有的阴冷腐蚀气息,显然是海伦娜手下某个海洋生物的杰作,圣焰的金色辉光在他掌心流淌,温柔却坚定地灼烧着伤口边缘试图蔓延的污秽能量,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金属地板上。
米迦勒的意志如同熔炉般在他精神领域燃烧,对海伦娜临阵反水的背叛行径充满了炽烈的怒火与冰冷的审判欲。“秩序之敌,背信者,终将在圣焰中化为灰烬。”那声音在他脑中回荡,与他自身守护同伴却被盟友捅刀的愤怒交织,让他的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圣剑,扫过船舱里每一个深海议会成员时,都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几个伤势较轻的议会成员在他的目光下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眼神躲闪。
司小南坐在离星尘不远处的角落阴影里,抱着膝盖,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她安静得有些异常,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体内激烈的风暴。
洛基的低语如同最滑腻的毒蛇,缠绕着她的思维核心,带着令人作呕的亲昵和洞悉一切的嘲弄:
“看看,我亲爱的小代理人,多么精彩的一课!信任?哈!那金发妞(海伦娜)的匕首捅得可还顺手?那个满脑子秩序的鸟人(林七夜)看你的眼神,是不是又多了一层‘危险源’的标签?还有你那可怜的小星星(星尘),他快把自己玩碎了……”
“只有力量,小南,唯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才是永恒的真实!拥抱我吧,彻底地…让我带你领略欺诈的真谛,将命运攥在自己掌心!想想看,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让那个海伦娜当众跳一支滑稽的舞,也可以让林七夜眼中的怀疑变成盲目的信任…甚至,让你那颗遥不可及的‘星星’,眼里只剩下你…多么美妙的力量!为何要抗拒?”
她猛地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冲出来的、属于洛基的尖利笑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司小南”的存在感。
她抬起眼,视线穿过船舱里晃动的人影,落在星尘虚弱的身影上。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股尖锐的酸楚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比洛基的蛊惑更让她窒息,都是为了保护他们…保护她和林七夜,他才一次次把自己逼到这种境地。
洛基的诱惑还在耳边喋喋不休,她狠狠地在心底嘶吼:“闭嘴!”换来的是脑中一阵更剧烈的、带着恶意快感的刺痛。
陈牧野站在通讯台前,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加密频道里传来留守基地技术组焦急的声音: “牧羊人!目标海底遗迹坐标点发生剧烈能量坍缩!空间读数彻底紊乱,大量不明物质喷涌!我们失去了对核心区域的最后监控信号!三叉戟碎片…信号完全湮灭!重复,碎片信号湮灭!”
“另外,截获到多股高强度、非我方加密的通讯信号流指向该区域!来源无法完全锁定,但能量特征分析…指向奥林匹斯山高频段雷暴特征,以及…瓦尔哈拉英灵殿的独有精神波长!他们都在关注,甚至可能已经记录下了坐标!”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陈牧野的脸色越发阴沉,三叉戟碎片暂时“消失”,避免了当场被夺走的灾难,但这只是将风暴推迟,而非平息。
遗迹的异变更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深水炸弹,而奥丁和海神势力的关注,意味着代理人战争的棋盘上,维序者这一隅之地,已经被真正摆上了台面,暴露在诸神的视线之下。
“知道了,保持最高级别监控,有异常立刻报告。”陈牧野切断通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转向刚给林七夜处理完伤口、正走向星尘的医疗官。“‘星辰’怎么样?”
医疗官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手指萦绕着淡绿色的生命能量光晕,此刻却眉头紧锁。“本源透支严重,比上次熔洞之战后更糟,强行引导地脉震动,引发了空间层面的反噬震荡,他的身体…像一件布满裂纹、却强行灌满高压能量的瓷器,常规的生命能量输入效果微乎其微,似乎有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在阻碍修复,甚至…在缓慢抽取他的生命力进行某种未知的‘偿付’。”她忧虑地看了一眼昏迷中仍无意识蹙着眉的星尘,“必须尽快找到适配他本源属性的能量进行补充或修复,否则…情况很不乐观。”
林七夜闻言,猛地攥紧了拳头,刚处理好的伤口又渗出血丝,圣焰在体表不受控地窜起一丝火苗,又被强行压下,船舱内的温度瞬间升高了几度。
司小南抱着膝盖的手臂收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洛基的低语趁机更加猖狂地嘲笑着她的“软弱”和“无能”。
就在这沉重的寂静几乎要将船舱压垮时,司小南忽然动了,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穿过人群,走到星尘身边。
无视了林七夜警惕探究的目光,也忽略了医疗官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微微俯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随意,甚至有点粗鲁。
下一秒,一个冰凉坚硬的小东西被她“啪”地一声,轻轻拍在了星尘无力摊开的手心里。
那是一个手工制作的星形挂坠。材质非金非石,入手沉重而温润,带着一种亘古星空的微凉,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玄奥繁复的银色纹路,在船舱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纹路仿佛活物般,流淌着极其黯淡、却无比纯粹的星辉。
“喏,拿着。”司小南的声音响起,刻意拔高了声调,带着她惯有的、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轻快,像是在掩饰什么。
“看你半死不活的,借你戴两天沾沾光,这可是我的幸运符!别弄丢了,不然把你卖到海底遗迹去挖矿还债!”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但嘴角的弧度却僵硬无比,眼底深处翻涌的疲惫、担忧和强行压下的、属于洛基的混乱绿芒交织在一起,让这个笑容显得格外破碎。
星尘冰凉的手指接触到挂坠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星辰本源之力,如同最温柔的溪流,顺着指尖的脉络悄然渗入他那片干涸龟裂、被反噬之力肆虐的本源之地。
这股力量虽然细小,却带着一种同根同源的亲和,如同久旱荒漠中落下的一滴甘霖,瞬间抚平了一丝最剧烈的灼痛,让他紧锁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线。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但精准地捕捉到了司小南那张强颜欢笑、眼底却藏着惊涛骇浪的脸。
她的灵魂气息混乱不堪,属于“司小南”的部分在洛基的阴影中挣扎沉浮。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是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反手,极其微弱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掌心那枚小小的星形挂坠,也握住了她未来得及收回的、冰凉的手指。
指尖相触的刹那,司小南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
洛基喋喋不休的蛊惑噪音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有那么万分之一秒的空白。
她看着星尘那双映着微弱星辉、依旧带着茫然却无比专注望着她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狼狈又脆弱的样子。
一股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委屈和依赖感冲垮了强装的堤坝,让她瞬间红了眼眶,猛地抽回手,转身快步走向船舱尾部,只留下一句带着浓浓鼻音的、几乎破碎的尾音飘散在压抑的空气里:
“…笨死了!我去吹风!”
林七夜默默地看着司小南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向星尘紧握着星形挂坠、似乎连呼吸都稍微顺畅了一些的手,最后目光落在舷窗外铅灰色、预示着更大风暴的海天交界处。
他刚毅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圣焰在体内无声地燃烧着,米迦勒对“诡计”的排斥与对同伴的守护本能激烈碰撞。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闭上眼,将体内翻腾的圣焰之力压制得更深、更稳,如同沉默的火山。
船舱在引擎的轰鸣中颠簸前行,载着一船沉重的伤员、破碎的信任、巨大的隐患,以及那枚在星尘掌心悄然流转着微光的星辰挂坠,驶向被未知阴云笼罩的港口。
海面之下,那处刚刚经历了一场代理人混战的海底遗迹,在彻底坍塌的能量乱流中心,一点幽蓝的光芒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顽强地闪烁了几下。
那是半截断裂的、布满古老海纹的三叉戟尖端碎片,被混乱的能量裹挟着,卷入了一道新生的、通往更深更黑暗未知海渊的涡流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