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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晨的紫禁城

清晨六点,林凡醒了。

不是自然醒,是冻醒的。北方的暖气虽然足,但干燥的空气让他喉咙发紧,鼻子发干。他摸索着打开床头灯,看了眼手机——暹粒时间凌晨五点,玛雅应该还在睡。

屋里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窗外还是黑的,但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青灰色。护城河对岸的故宫角楼亮着昏黄的轮廓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像一座漂浮的城池。

林凡起床,拉开窗帘。

小雪还在下,细细碎碎的,在路灯的光晕中旋转飘落。地面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绒绒的,覆盖了柏油路、屋顶、还有护城河边的石栏。故宫的红墙在雪中显得更加深沉,墙头的黄琉璃瓦盖着一层雪白,红白相间,有种肃穆的美。

他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洗漱、穿衣。

今天要正式进入故宫,见院长,进项目组,开始他在中国的第一份工作。他选了最正式的一套衣服——深灰色西装,白衬衫,没打领带,太拘束。出门前,他想了想,还是把乌泰师父给的那包土装进了内侧口袋。

六点半,宾馆餐厅刚开门。

稀稀拉拉几个客人,大多是游客打扮,说着各地的方言。早餐是标准的中式自助:粥、包子、油条、咸菜。林凡盛了碗小米粥,拿了两个包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粥很烫,他慢慢吹着气喝。味道很普通,远不如玛雅熬的柬国米粥有滋味。他忽然想起在暹粒的最后一个早晨,岳母做的牛肉沙拉和芒果糯米饭。那些味道,现在隔着四千公里,像上辈子的事。

“林工?”

林凡抬头,看见李文斌教授端着餐盘站在桌边。

“李老师,这么早?”

“习惯了,每天这个点起床,去景山公园遛弯。”李文斌坐下,他的早餐很简单:一碗豆浆,一根油条,“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就是有点干。”

“北方都这样,多喝水。”李文斌咬了口油条,“对了,院长那边定了,上午十点在院长办公室开会。项目组的人都会到,大概十几个人。”

林凡点头:“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主要是认识一下,然后去养心殿实地看看。”李文斌顿了顿,“不过有几个人……你可能需要特别留意。”

林凡放下勺子:“请李老师指点。”

“周启明你见过了,他是技术负责人,为人严谨,有点……固执。”李文斌斟酌着用词,“他主导故宫的古建修复二十多年了,养心殿的方案最初就是他牵头做的。你空降进来,他可能会有想法。”

“理解。”

“还有一位,王副院长,分管行政和后勤。”李文斌压低声音,“他是从文化部调过来的,不太懂技术,但对人事和资金抓得很紧。养心殿项目预算两个多亿,他那边……”

林凡明白了。

技术派和行政派的矛盾,在哪儿都一样。

“另外就是年轻一代的技术骨干。”李文斌继续说,“有几个博士,都是名校毕业,理论很强,但实践经验少。他们对你在柬国的经历很感兴趣,可能有些……不服气。”

“我会用事实说话。”林凡平静地说。

“那就好。”李文斌笑了,“我就喜欢你这种态度。不过林工,故宫有故宫的规矩,有些时候,光有手艺不够,还得懂……”

他没说完,但林凡懂了。

人情世故。

在中国,尤其在这种老牌机构,有时候人情比技术更重要。

“谢谢李老师提醒。”

“客气什么。”李文斌看看表,“差不多了,走吧。我带你从东华门进,走员工通道。”

两人走出宾馆。雪停了,但天还是阴的,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气温很低,林凡一出门就打了个寒颤,把西装外套裹紧了些。

“穿少了。”李文斌皱眉,“今天零下三度,你这身不行。下午我带你去买件羽绒服。”

“好。”

穿过马路,走到护城河边。对岸就是东华门,红色的宫门紧闭,只有侧边的小门开着,有保安值守。门口已经排了十几个人,大多是故宫的工作人员,刷工作证进入。

李文斌带着林凡走员工通道,向保安出示证件,又做了登记。保安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看了看林凡的临时工作证,又看了看他,嘟囔了一句:“新来的?”

“嗯,养心殿项目的专家。”李文斌说。

“哦。”大爷没再多问,放行。

跨过门槛,进入故宫。

那一瞬间,林凡感到一种奇异的穿越感。

门外是二十一世纪的北京:汽车、高楼、广告牌。门内是六百年前的紫禁城:红墙、黄瓦、青石路。时间在这里被切割成两个平行的世界,一道门槛,隔开古今。

清晨的故宫还没有游客,空旷得令人心悸。太和门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只乌鸦在雪地上踱步,看到人来,“嘎”地一声飞起,落在殿宇的檐角上。

空气中有一种特殊的味道:混合着木头、尘土、还有岁月沉淀的气息。和吴哥那种湿热、植被茂密的环境完全不同,这里的空气干燥、清冷,像存放古书的库房。

“这边走。”李文斌引着他往西走,“院长办公室在武英殿那边,我们先过去。”

两人沿着宫墙走。脚下的青石板被雪覆盖,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红墙很高,墙头覆盖着积雪,墙皮有些地方剥落了,露出里面的砖石。有些砖上还能看到模糊的字迹——那是当年烧制时工匠留下的标记。

林凡放慢脚步,伸手摸了摸墙壁。

砖很凉,质地坚硬,但表面已经被风雨侵蚀得粗糙不平。他想起女王宫的砂岩,那些石头在热带阳光下温热,在雨季里湿润,质地更软,更容易被时间改变。

但这里的砖石,似乎更加……倔强。

“故宫的墙砖大多是山东临清产的,”李文斌边走边介绍,“当年漕运过来,一块砖的成本相当于一两银子。墙体结构也很讲究,外砖内土,中间有糯米浆和石灰混合的黏合剂,所以能屹立六百年。”

林凡点头。

不同的材料,不同的工艺,不同的气候,但追求的是同一个目标:对抗时间。

走过太和殿广场时,东方天空亮了一些。太阳还没有出来,但云层边缘被染上了金红色。金光洒在太和殿的金色屋顶上,那些琉璃瓦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整座宫殿在燃烧。

林凡停下脚步,仰头看着。

太和殿——中国古代皇权的象征,皇帝登基、大婚、命将出征的地方。它比女王宫的中央塔楼更高大、更恢弘,但那种压迫感也更强烈。这不是供奉神灵的庙宇,这是统治人间的宫殿。

“震撼吧?”李文斌也停下来,“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在这儿站了半小时。”

“嗯。”林凡轻声说,“不一样的感觉。”

“和吴哥比呢?”

林凡想了想:“吴哥是神性的,让人想跪拜。这里是权力的,让人想……臣服。”

李文斌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这个总结很精准。所以我们修复的时候,心态也要调整。在吴哥,你是帮神灵修房子。在这里,你是帮历史修房子。”

帮历史修房子。

林凡咀嚼着这句话。

是的,历史。六百年的明清史,二十四位皇帝,无数的太监、宫女、大臣、将军,在这座宫殿里生生死死,爱恨情仇。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浸透着他们的气息。

而他现在,要走进这段历史,触碰它,修复它。

继续前行。

武英殿在故宫西侧,原是皇帝召见大臣、处理政务的地方,现在一部分作为办公区。院长办公室在偏殿,门口挂着“故宫博物院院长办公室”的牌子。

时间还早,不到九点。李文斌带林凡进了旁边的接待室,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等候。

“林工,我来介绍。”李文斌说,“这位是古建部的孙工,这位是资料室的赵老师,这位是……”

一一介绍,一一握手。

每个人都客气,但客气里有一种距离感。那种“你是外来者,我们先观察观察”的态度,林凡在柬国刚组建团队时也感受过。只是这次,他不是老板,是空降的专家,处境更微妙。

九点半,人陆续到齐了。

周启明也来了,今天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夹克,里面是格子衬衫,典型的学者打扮。他看到林凡,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笔记本开始写东西。

九点五十,院长助理进来:“各位,院长到了,请大家移步会议室。”

会议室在里间,不大,能坐二十人左右。长条会议桌,主位空着,两侧已经坐满了人。林凡被安排在左侧第三个位置,对面正好是周启明。

十点整,门开了。

故宫博物院院长陈思源走进来。

陈院长六十出头,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深色中山装,气质儒雅而威严。他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凡身上。

“各位早。”陈院长开口,声音温和但有力,“今天我们开一个短会,主要是欢迎林凡先生正式加入养心殿修复项目组。”

所有人都看向林凡。

林凡起身,微微鞠躬:“谢谢陈院长,谢谢各位。很荣幸能有机会参与这么重要的工作,我会尽我所能。”

“坐。”陈院长示意他坐下,“林先生的情况,大家应该都了解了。在柬国五年,主持女王宫修复,成绩斐然。我们把他请来,是希望借助他在国际文化遗产修复方面的经验,给养心殿项目带来新的思路和方法。”

他顿了顿,看向周启明:

“周主任,你是技术负责人,你来说说项目目前的进展和遇到的难点。”

周启明推了推眼镜,翻开笔记本:

“养心殿修复项目自去年六月启动,目前完成了前期勘察和方案设计阶段。主要难点有三:第一,主体建筑木结构病害严重,特别是后殿的五架梁,有纵向裂缝和虫蛀;第二,彩画和裱糊保存状况复杂,需要原状保护与修复的平衡;第三,地下排水系统老化,导致地基潮湿,影响木结构安全。”

他的汇报很专业,数据详实,但没有一句废话。

“林先生,”陈院长转向林凡,“你在柬国处理过类似问题吗?”

“处理过。”林凡回答,“吴哥建筑也是木石结构,同样面临湿热环境下的木材腐朽和结构失稳问题。我们研发了一套柔性加固和微创修复的方法,也许可以借鉴。”

“具体说说。”周启明忽然开口,眼神锐利。

林凡不慌不忙:“比如梁体裂缝,我们不用传统的铁箍加固——那样会应力集中,加速木材破坏。而是用碳纤维布配合环氧树脂,在裂缝两侧粘贴,形成柔性加固层。既能增强承载力,又不妨碍木材的自然形变。”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碳纤维加固古建筑,在国内还属于比较新的技术。

“有成功案例吗?”周启明追问。

“有。女王宫西塔楼的一根主梁,裂缝宽度最大处1.8厘米,我们用了这个方法,三年监测数据显示,裂缝没有扩展,梁体承载力恢复了85%。”

“数据报告有吗?”

“有电子版,会后可以发给您。”

周启明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没再说话。

陈院长笑了:“很好,这就是我们需要的交流。林先生,从今天起,你正式加入项目组,职级是特聘专家,直接对周主任和我负责。具体工作安排,周主任会和你详细沟通。”

他看向全场:

“养心殿是故宫的心脏,也是中国古建筑的瑰宝。这次修复,不仅要修好建筑本身,更要探索一套可复制、可推广的明清官式建筑保护方法。任务艰巨,意义重大。希望各位精诚合作,把这件事做好。”

会议很短,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

散会后,陈院长特意叫住林凡:“林先生,留一下。”

其他人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陈院长、林凡,还有院长助理。

“林先生,”陈院长示意林凡坐下,“刚才会上有些话不方便说,现在关起门来,我想和你聊聊。”

“院长请讲。”

“首先,欢迎你回国。”陈院长的语气亲切了些,“你在柬国的事迹,国内很关注。不仅因为你的专业能力,更因为你在那种复杂环境下展现出的品格——坚持原则,守护底线,这很难得。”

“谢谢院长。”

“其次,”陈院长话锋一转,“故宫的情况,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养心殿项目涉及多方利益:学术界的、行政部门的、还有社会各界的关注。你作为外来专家,可能会遇到一些……阻力。”

林凡心里一紧。

又是“阻力”。

李文斌说过,周启明暗示过,现在院长也明确提出来。

“我明白。”他说,“我会以专业态度对待工作。”

“专业态度当然重要。”陈院长推了推眼镜,“但有时候,光有专业态度不够。你要学会……平衡。平衡技术要求和现实条件,平衡创新突破和传统规范,平衡个人意见和集体决策。”

这话说得委婉,但林凡听懂了。

故宫不是他一个人在柬国的公司,可以一言九鼎。这里是庞大的体系,有规矩,有层级,有历史包袱。

“我会注意的。”

“好。”陈院长站起身,“最后说一点私人的。我听说你妻子还在柬国,怀孕六个月了?”

林凡愣了一下:“是的。”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比如接她来中国的手续、医疗、住宿,院里可以协助。”陈院长说,“我们既要做好工作,也要照顾好生活。这是我对所有员工的要求。”

林凡感到心头一暖:“谢谢院长。”

“去吧。周主任在等你,该去看养心殿了。”

走出院长办公室,林凡深吸一口气。

北京的空气干冷,吸进肺里像有细小的冰针。

但他感到胸口那包土,温温热热的。

二、养心殿的阴影

周启明在武英殿门口等林凡。

“林工,走吧。”他的称呼从“林先生”变成了“林工”,算是一种专业上的认可。

两人沿着故宫西侧的宫道往北走。路上遇到几个工作人员,都和周启明打招呼,顺便好奇地打量林凡——这个“空降专家”的消息,显然已经在故宫传开了。

养心殿在故宫内廷西侧,乾清宫旁边。这是一组独立的院落,前殿后寝,左右有配殿,是清代八位皇帝的居住和理政之所。

走到院门口时,周启明停下脚步:

“林工,进去之前,有几点要提醒你。”

“周主任请说。”

“第一,养心殿现在是封闭施工状态,所有进出都要登记,工具材料要报备。第二,里面的陈设和结构不能随意触碰,特别是那些贴了红色标签的——那是特别脆弱或者有特殊历史价值的部位。第三,拍照需要申请,数据资料不能外传。”

“明白。”

“好,进去吧。”

跨进养心门,眼前是一个方正的四合院。正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檐下是金龙和玺彩画。殿前有月台,台上摆着铜鹤、铜龟,都覆盖着积雪。

院子很安静,只有几个工人在搭脚手架。看到周启明进来,一个戴着安全帽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过来:

“周主任。”

“李工,进度怎么样?”

“后殿的脚手架今天能搭完,明天可以开始做详细勘察。”被称作李工的男人看了看林凡,“这位是……”

“林凡,新来的特聘专家。”周启明介绍,“林工,这是现场负责人李建国,李工。”

两人握手。李建国的手很粗糙,是长期干体力活的手。他看林凡的眼神里有些好奇,但没有周启明那种审视。

“林工在柬国修过圣栲寺,”周启明补充,“经验很丰富。”

“哦哦,欢迎欢迎。”李建国的态度热情了些,“那林工可得好好指导指导我们,养心殿这活儿,棘手。”

“互相学习。”林凡谦虚地说。

“走,进去看看。”周启明带头走向正殿。

殿门开着,里面光线昏暗。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股混合着木头、尘土、还有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眼睛适应了光线后,林凡看到了殿内的景象——

和他想象中金碧辉煌的皇帝寝宫不同,现在的养心殿像个重病的老人:屋顶有漏雨的痕迹,墙面的裱糊大片脱落,露出底层的土坯。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些木结构:柱子、梁架、檩条,表面布满了裂缝和虫孔,有些地方用临时木柱支撑着,像骨折病人打的石膏。

“情况比照片上严重。”林凡轻声说。

“照片只能看表面。”周启明走到一根柱子前,用手电照着,“你看这里,柱根糟朽深度超过十厘米,已经影响承载力了。还有这根五架梁——”

他指向殿顶中央最粗的那根横梁:

“裂缝从西向东贯穿,最宽处两厘米。我们做了三维扫描,内部还有空洞和虫蛀。”

林凡仰头看着。

养心殿的梁架结构和女王宫完全不同。这是典型的明清官式建筑,采用抬梁式构架,梁枋纵横交错,形成复杂的力学体系。而这根五架梁,是整个体系的核心,就像人的脊柱。

脊柱裂了,人就站不直。

“你们计划怎么修?”林凡问。

“原计划是落架大修。”周启明说,“把屋顶瓦片、椽子、梁架全部拆卸,对每一构件进行修复或更换,然后重新组装。这是最彻底的方法,但风险也最大——拆卸和组装过程中,可能会对原有结构造成二次损伤。”

“而且工期长,成本高。”李建国补充,“按这个方案,至少要三年,预算可能超支。”

林凡绕着柱子走了一圈,仔细查看。

“有没有考虑过原位修复?”他问。

“考虑过,但技术难度太大。”周启明摇头,“梁体裂缝太深,内部状况不明,原位加固很难保证效果。万一加固后继续恶化,到时候再落架,损失更大。”

林凡蹲下身,用手摸了摸柱根。

木材已经糟朽,手指轻轻一抠,就能掉下碎屑。他凑近闻了闻,有淡淡的霉味和虫蛀特有的酸腐气。

“周主任,”他站起身,“我在柬国处理过类似情况。有一根柚木柱,糟朽深度十五厘米,我们用了‘局部剔补+树脂加固’的方法,既保留了大部分原构件,又恢复了承载力。”

“具体怎么做?”

“先把糟朽部分小心剔除,清理干净。然后用环氧树脂混合木粉,填充空腔,同时植入不锈钢锚杆,增强新旧材料的结合。最后在表面做仿旧处理,尽量保持原貌。”

周启明沉思着:“听起来可行,但有数据支撑吗?”

“有。那根柱子修复后,我们做了三年的荷载试验和监测,性能完全满足要求。监测报告我带来了,下午可以给您看。”

周启明没说话,但林凡看到他的眼神亮了一下。

那是技术人听到创新方案时的本能反应。

“这个方法,对彩画和裱糊有影响吗?”周启明问。

“可以做到微创。从柱子背面或侧面开小孔操作,不影响正面装饰。”林凡说,“当然,具体方案需要根据现场情况详细设计。”

三人又查看了其他几处病害点。林凡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快速分析:哪些问题可以在柬国的经验基础上解决,哪些需要新方法,哪些可能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他发现,养心殿的病害虽然严重,但类型和机理与吴哥建筑有相似之处——都是木材在潮湿环境下长期服役导致的生物和物理损伤。不同的是,这里的气候更干燥,但供暖和排水问题加剧了局部潮湿。

“林工,”查看完后殿出来,周启明忽然问,“如果让你主导修复方案,你会从哪里入手?”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很关键。

林凡想了想,谨慎地回答:“我会从三个层面入手。第一,解决根本问题——完善地下排水系统,降低地基湿度,这是治本。第二,对严重病害部位进行紧急加固,防止情况恶化,这是治标。第三,制定详细的、分阶段的修复计划,把大工程拆分成小步骤,降低风险。”

“优先级呢?”

“先治标,再治本,同时做长期规划。”林凡说,“比如这根五架梁,应该优先处理。但处理的同时,要开始设计排水系统改造方案。等梁体稳定了,立刻启动排水工程。”

周启明点点头,没评价,只是说:“下午两点,项目组开技术研讨会。你准备一下,把你的想法系统讲一遍。”

“好。”

从养心殿出来,已经中午十二点多。

周启明看了看表:“食堂开饭了,一起去?”

“好。”

故宫员工食堂在神武门外的一栋现代建筑里,和古老的宫殿区形成鲜明对比。食堂很大,能容纳几百人,饭菜是标准的机关食堂水平:两荤两素,主食有米饭馒头。

排队打饭时,林凡能感觉到很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人小声议论:

“那就是柬国回来的专家?”

“看着挺年轻的……”

“听说院长很看重他。”

“周主任那边呢?能接受吗?”

“谁知道……”

林凡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坐下。周启明坐在他对面,李建国也凑了过来。

“林工,”李建国边吃边说,“你刚才说的那个树脂加固法,用的什么牌子的环氧?国产的行吗?”

“我们在柬国用的是进口的,但国内应该也有同类产品。”林凡说,“关键不是牌子,是配方——树脂的黏度、固化时间、收缩率,都要和木材匹配。需要做试验确定。”

“试验我们可以做。”周启明插话,“院里材料实验室的设备很全。”

“那太好了。”

正吃着,一个年轻女孩端着餐盘走过来:“周主任,李工。”

“小苏啊,坐。”李建国招呼,“林工,这是苏晓,我们组的博士,专攻古建筑材料。”

苏晓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短发,穿着灰色的工作服,看起来很干练。她在林凡旁边坐下,大方地伸出手:“林工好,久仰大名。”

“你好。”林凡和她握手。

“林工,你在柬国用的监测系统,是自主研发的还是采购的?”苏晓一开口就是技术问题。

“一部分采购,一部分自研。”林凡说,“比如木材含水率实时监测探头,是德国产的;但数据传输和分析软件,是我们自己写的。”

“数据采样频率多少?”

“一小时一次,关键部位半小时一次。”

“数据分析模型呢?用的什么算法?”

两人聊了起来。苏晓问得很细,从传感器精度到算法逻辑,从数据可视化到预警阈值设置。林凡一一回答,他发现这个年轻女孩的专业基础很扎实,而且思维敏锐,能抓住关键点。

周启明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

一顿饭吃完,苏晓已经掏出了笔记本,记了满满两页。

“林工,下午的会我能参加吗?”她问,“我想完整听你的方案。”

“当然可以。”林凡说。

“那太好了。”苏晓眼睛亮起来,“我一直觉得养心殿的修复方法可以更创新,但周主任总说稳妥第一……”

“小苏。”周启明打断她,“创新要在稳妥的基础上。”

“我知道我知道。”苏晓吐了吐舌头,“林工,下午见。”

她端着餐盘走了。

李建国笑着摇头:“这丫头,就是性子急。”

“但有冲劲是好事。”周启明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林工,下午的会,年轻人们可能会提很多问题,你做好准备。”

“好的。”

吃完饭,离下午开会还有一个多小时。

周启明要去材料实验室,李建国要回工地。林凡问清楚会议室位置后,决定在故宫里走走,熟悉环境。

他一个人沿着宫道慢慢走。

中午时分,故宫已经开放,游客多了起来。旅游团举着小旗,导游用扩音器讲解,孩子们奔跑嬉戏,和早晨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林凡避开主轴线,往人少的偏殿走。

走到隆宗门附近时,他看到一面墙前围了很多人。走近一看,是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养心殿研究性修复项目简介”,旁边还有效果图和进度图。

游客们议论纷纷:

“养心殿要修了?怪不得围起来了。”

“说是要修三年呢,看不成了。”

“修好了再来呗,修旧如旧,挺好。”

“听说请了外国专家?”

“不是外国,是在外国工作过的中国专家……”

林凡站在人群外,听着这些议论。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看着。不仅是故宫里的同事,还有这些来自全国、全世界的游客。他们可能不懂技术,不懂工艺,但他们懂得什么是美,什么是历史,什么是值得被珍惜的东西。

这种被期待的感觉,很沉重。

但也很有力量。

他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靠在红墙上,闭上眼睛。

手伸进口袋,握住那包土。

温热的。

像柬国的阳光,像玛雅的手,像乌泰师父的祝福。

“林凡。”

有人叫他。

睁开眼睛,看到李文斌教授站在不远处。

“李老师。”

“找你半天。”李文斌走过来,“下午的会准备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

“周启明这个人,”李文斌压低声音,“技术上是没得说,但有时候太保守。你提新方案,他可能会挑很多毛病。别往心里去,就事论事就行。”

“我明白。”

“还有,年轻人那边,像苏晓这样的,要多鼓励。他们是故宫的未来,但缺乏机会。你从外面来,没有包袱,可以带他们做些创新尝试。”

林凡点头:“我会的。”

“走吧,去会议室。提前一点到,熟悉一下设备。”

两人往办公区走。

路上,李文斌忽然说:“林工,你有没有觉得……故宫的红墙,和吴哥的砂岩,其实很像?”

林凡愣了一下:“像?”

“都是时间的容器。”李文斌看着那些斑驳的墙面,“吴哥装了九百年,故宫装了六百年。虽然材料不同,气候不同,文化不同,但它们都在做同一件事——把人类的记忆,凝固在物质里,交给未来。”

林凡停下脚步,仔细看着身边的红墙。

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修补痕迹:有古代的,有近代的,有现代的。每一层修补,都是一个时代的匠人,用自己的方式,试图让这面墙多站几年,多扛几年风雨。

就像吴哥的砂岩,被一代代僧侣和工匠修复,才撑到了今天。

“李老师,”林凡轻声说,“您说得对。它们确实很像。都是靠着无数双手,才走到了现在。”

“而现在,轮到我们的手了。”李文斌拍拍他的肩膀,“走吧。该去开会了。”

下午两点,会议室。

项目组的人基本到齐了,大约十五六个。除了上午见过的,还有几个新面孔。周启明坐在主位,旁边留了一个空位给林凡。

“各位,”周启明开口,“今天下午的技术研讨会,主要讨论养心殿木结构修复的技术方案。林工刚从柬国回来,带来了国际前沿的经验和方法。我们先请他系统介绍一下,然后大家讨论。”

林凡站起来,走到投影仪前。

U盘插入,ppt打开。

第一页,标题:“基于柔性加固和微创修复的古建筑木结构保护方法——柬国女王宫案例与中国养心殿应用展望”。

他开始讲解。

从女王宫的木结构病害特征,到柔性加固的原理和材料选择,到微创修复的工艺流程,到三年监测数据的分析……讲得很细,但逻辑清晰。配合大量的现场照片、数据图表、甚至还有视频片段——那是q-17梁内部摄像头的影像,劣质松木芯的触目惊心,让在座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讲到碳纤维加固时,苏晓举手提问:

“林工,碳纤维的热膨胀系数和木材差异很大,长期服役会不会产生应力剥离?”

“好问题。”林凡切换页面,“我们做过加速老化试验。在柬国的湿热环境下模拟二十年,碳纤维与木材的界面强度衰减不到8%。关键是要用柔性环氧树脂作为粘结剂,允许一定的相对形变。”

“树脂的耐久性呢?”另一个年轻工程师问。

“我们用的环氧树脂添加了抗紫外线剂和抗氧化剂,户外暴露试验显示,十年性能衰减在可控范围内。”

“成本呢?”这次提问的是个中年女性,戴眼镜,看起来像是财务或行政岗位的。

林凡报了一个数字:“单平米加固成本大约是传统铁箍加固的1.5倍,但综合考虑施工难度、工期缩短、以及对原构件的保护,整体性价比更高。”

提问一个接一个。

有的关注技术细节,有的关心成本控制,有的询问施工组织,有的探讨理论依据。林凡一一回答,不懂的就直说“这个问题我需要进一步研究”,不装懂,不敷衍。

周启明一直没说话,只是在本子上快速记录。

讲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最后,林凡总结:

“各位,我提出这些方法,不是要否定传统的修复工艺,而是希望提供更多选择。养心殿的情况很复杂,可能需要多种方法的组合应用。具体用什么,怎么用,需要我们在详细勘察和试验的基础上,共同决策。”

他顿了顿:

“我在柬国五年,最大的体会是:古建筑修复没有标准答案。每一座建筑都是独特的,每一次病害都是特殊的。我们能做的,是尊重材料,尊重结构,尊重历史,用最合适的方法,让它们继续站下去。”

讲完了。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掌声响起。

不算热烈,但真诚。尤其是年轻一代,眼睛都亮晶晶的,像看到了新的可能。

周启明放下笔,站起身:

“林工的介绍很全面,数据详实,思路清晰。我建议,成立一个技术小组,由林工牵头,苏晓、李工,还有材料实验室的小王参加。先做三件事:第一,对养心殿关键病害部位做详细检测和评估;第二,对提出的新材料新工艺做小样试验;第三,制定一个初步的修复方案框架。两周后,我们再开会讨论。”

他看向林凡:“林工,有问题吗?”

“没问题。”

“好,散会。”

人们陆续离开。

苏晓第一个跑过来:“林工,太精彩了!那个碳纤维加固的案例,能给我原始数据吗?我想做更深入的分析。”

“可以,我整理好发你。”

“谢谢林工!”

李建国也走过来:“林工,你刚才说的局部剔补,我们后殿有根柱子特别适合做试点。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现场商量具体方案?”

“好。”

人走得差不多了,周启明还坐在位置上。

林凡走过去:“周主任,您还有什么指示?”

周启明抬起头,看着林凡,眼神复杂。

“林工,”他说,“你讲的这些,技术上我都认可。但是……”

他顿了顿:

“但是养心殿不是女王宫。这里的一砖一瓦,都牵扯太多。你的方案再好,也要过很多关:技术评审关、行政审批关、专家论证关、甚至……舆论关。每一步都可能有人反对,有人质疑,有人阻挠。”

林凡安静地听着。

“我知道你是做事的人。”周启明继续说,“但在故宫,光会做事不够,还得会‘做人’。哪些人可以争取,哪些人需要说服,哪些人要提防,哪些人不能得罪……这些,你要尽快弄清楚。”

这是周启明第一次说这么直白的话。

林凡感到,这是一种善意的提醒。

“谢谢周主任。”他真诚地说,“我会学习的。”

“嗯。”周启明站起身,收拾东西,“对了,你住东华门宾馆?”

“对。”

“那里离院近,但条件一般。院里在附近有专家公寓,条件好些。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

“暂时不用,谢谢周主任。”

“那好,有事随时找我。”

周启明走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林凡一个人。

窗外,天色渐暗。故宫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只有角楼的灯光亮起,像漂浮在黑暗中的灯塔。

林凡走到窗前,看着那片灯光。

第一天。

还算顺利。

但就像周启明说的,真正的挑战,可能还没开始。

他拿出手机,想给玛雅打电话,但想了想,还是发了个信息:

“第一天工作结束,一切顺利。你和宝宝怎么样?”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

“很好,宝宝今天动得特别厉害。他可能知道爸爸今天开始新工作,在给你加油。”

林凡笑了。

他打字:“告诉他,爸爸会努力的。”

发送。

然后,他把手伸进口袋,握住那包土。

温热的。

像一种承诺。

窗外,北京又开始下雪了。

细小的雪花,在故宫的红墙前飞舞,像时间的尘埃,也像未来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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