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
宋宁的回答简洁而平静,
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手中那柄尚方宝剑,
依然稳稳地架在许仙颤抖的脖颈旁。
“许姣容必定不会死。所谓‘天选之女’,只是需要取她部分鲜血作为药引,用以炼制‘祛恶血丹’。取血,并非索命。”
“他骗你的!李捕头!!!”
宋宁话音刚落,
倚在树下奄奄一息的杰瑞,
如同被踩中尾巴的毒蛇!
“公堂之上,白素贞亲口列举的那六个祛除瘟疫的先例——”
他猛地昂起头,
用尽力气嘶声怒吼,
声音充满了揭穿谎言的急迫与恶毒:
“‘不管是不祥之人’、‘天道药人’……哪一个最后活下来了?”
“哪一个不是被榨干利用价值后身死道消?”
“宋宁他现在就是在用最甜蜜的谎言安抚你!他才是将你妻子推上绝路的真正元凶!!!”
杰瑞的指控如同淬毒的冰锥,
狠狠扎入李公甫刚刚因宋宁话语而生出一丝希冀的心。
林间空地再次被死寂笼罩,
只剩下夜风穿过树梢的呜咽。
李公甫的脸在月光下阴晴不定,
目光在宋宁平静无波的脸和杰瑞激动扭曲的面容之间来回扫视。
信任的天平剧烈摇摆。
此刻,
实力足以主宰局面的李公甫,
成了在场所有人命运的裁决者。
沉默压抑得令人窒息。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李公甫终于忍不住,
将目光牢牢锁在沉默不语的宋宁脸上。
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恳求的意味,
声音干涩:
“你……不为自己辩解一句吗?”
他似乎迫切希望宋宁能再说些什么——
无论是继续编织希望的谎言,
还是给出更有力的保证——
只要是能驱散他心中那越来越浓的寒意,
只要是他想要听到的话。
“李捕头,”
宋宁微微摇了摇头,
转过目光,
视线似乎穿透重重密林,投向了远方沉睡的临安城。
他的声音变得幽远而空旷:
“事到如今,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他顿了顿,
目光转回,
落在李公甫带着期待的国字脸上,
里面有一种看透结局的清醒与残忍,
“你只能选择相信我。这是你唯一的路。”
“哪怕我此刻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你也必须强迫自己去相信。因为—— ”
“相信我,你的妻子许姣容尚有一线生机。”
“相信他,就等于承认姣容已死。”
“你,没得选。”
这赤裸裸的、剥离所有温情掩饰的剖析,
像一盆冰水浇在李公甫头上,
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但也奇异地,让他混乱挣扎的思绪骤然清晰——
或者说,
是让他认清了自己早已别无选择的现实。
希望,
哪怕是渺茫的、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希望,
也是支撑人走下去的最后动力。
李公甫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抹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现在……”
他猛地转头,
充满杀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
狠狠剐向满脸惊惧的杰瑞:
“该清算你给我下毒那笔账了!”
“等等!李捕头!你何必急于一时?!”
杰瑞惊恐万状,
急声大喊,
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距离天机鼎炉丹成,只剩不到一个时辰!”
“届时是真是假,自有分晓!何不等那时再判断宋宁是否骗你?”
“现在杀我,若他说的是假话,你岂不是又中了他的毒计,你甘心吗???”
“呵。”
宋宁闻言,
只是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一个时辰后?丹若炼成,瘟疫得解,白姑娘与小青功德圆满,实力或许再有精进。”
“届时,就算结果是假,许姣容死了,她们二人,岂会眼睁睁看着李捕头你,动手杀我?”
说完,
他再次看向李公甫,
语气斩钉截铁:
“所以,你没有选择,只能相信我。”
此言一出,
李公甫心头剧震!
宋宁竟将时间与人心也算到了这一步!
不管最后结局如何,
姣容是生是死,
自己都无法杀死这个“罪魁祸首”!
“轰——!”
犹豫仅仅片刻,
躯体冰凉的李公甫摇了摇头,
他确实已经没有了选择!
周身一直压抑的浑厚内息轰然爆发!
这一次,
不再是之前拂袖震飞杰瑞那般“克制”,
而是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
狂暴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炸开,
地面尘土落叶呈环形激荡!
“咻——”
他身影一晃,
竟仿佛瞬间消失,
下一刻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重伤的杰瑞面前!
速度快得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杰瑞瞳孔骤缩,
求生本能让他勉强抬起手臂,
黑鳞残余的光芒试图凝聚。
然而——
“啪!”
一声轻响。
李公甫的手,
看似随意地探出,
却精准无比地穿透了杰瑞那仓促间布起的、聊胜于无的防御,
五指如铁钳般,
轻而易举地扣住了他的脖颈,
将他整个人如同拎小鸡一样,
从地上提了起来!
杰瑞所有的挣扎,
在那只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下,
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他双脚离地,
徒劳地蹬踹,
脸因窒息和惊恐迅速涨红发紫,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宋宁、李清爱,乃至奄奄一息的杰瑞自己,
在这一刻豁然惊醒!
原来……从始至终,
李公甫都未曾显露过真正的实力!
他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表面水波不兴,
内里却潜藏着骇人的暗流。
之前与金山寺众人周旋,
与杰瑞短暂交手,
他都巧妙地控制着力度,
只是恰好维持在“维持平衡”的程度——
庆余堂势弱时,他多出几分力帮扶;
庆余堂或宋宁计谋得逞、占据上风时,
他便冷眼旁观,
绝不深入卷入这佛、妖、人的复杂杀局。
这份精准的拿捏,
这份深藏不露的谨慎,
这份绝不轻易将底牌和立场完全暴露的作风……
的确,
像极了一个在凶险江湖与诡谲官场中安然纵横二十余载的老练人物。
低调,
审时度势,
永远为自己留有余地。
“等……李捕头,手下留……”
被扼住咽喉的杰瑞,
从齿缝里挤出绝望的求饶。
“且慢,李捕头。”
就在李公甫眼神一冷,
五指即将发力,
要捏碎杰瑞喉骨的刹那,
宋宁的声音陡然响起。
“踏————踏————踏————”
只见他提着尚方宝剑,
那具如同破碎麻袋般装着断骨的身体,
摇摇晃晃,
却异常坚定地,
一步步走向被制住的杰瑞。
“你,不能亲手杀死他。”
李公甫动作一顿,
疑惑的目光望向宋宁。
宋宁艰难地向前走着,
在杰瑞惊恐万状的注视下,
缓缓说道:
“第一,你是公门中人,朝廷命官。缉捕可以,但未经国法审判,私下处决人犯,于律不合,于你官声有损。”
“第二,”
他的目光扫过杰瑞那非人的鳞甲,
“细究起来,杰瑞此行,并未直接屠戮无辜平民,其参与争夺、下毒、厮杀,多是与我等争夺‘天机’之间,或针对白姑娘她们这些‘异类’。”
“于天道人间律法而言,其罪孽多属‘争斗’范畴,而非‘虐杀凡人’之滔天大恶。你若亲手杀他,恐会沾染不必要的业力因果,引来业报缠身。”
说话间,
宋宁终于走到了杰瑞面前,
举起手中那柄尚方宝剑。
剑身映着月光,
也映出杰瑞扭曲恐惧的脸。
“让我来。”
宋宁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非官身,不畏律法诘难。我更不怕什么业障因果、业报轮回……”
他顿了顿,
看着杰瑞的眼睛,
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相关的、更深层的真相,
“这些,于我而言,并无意义。”
“这最后一程,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