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暗涌
暴雨像被扯烂的黑布，从天穹直直砸下来。霓虹被揉成模糊光斑，街边水线被车轮切成碎银。风裹着雨珠狠砸电动车挡风板，噼啪作响。林墨攥紧车把，指节绷得发白。手机导航的机械女声刺破雨幕：“距离配送超时还有2分钟，超时将扣除50%配送费。”他猛拧电门，车轮碾过积水潭，冰凉的水花顺着裤腿往上爬——这是今晚第十二单。母亲的住院护理费还差一点。
他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旧表，32岁的表盘玻璃有一道细细的裂痕。三年前，他还是《城市周报》的调查记者，口袋里总揣着录音笔；如今他穿着湿透的外卖服，口袋里是一本磨掉封皮的笔记本，夹着一张被雨水泡软的骑缝章残片。他不是没想过回击，但每一次按键都像在刀刃上行走。他把车停在写字楼后门的雨棚下，抹了把脸上的水，目光落在对面紧闭的玻璃门——那家叫元序集团的美妆公司，今晚的发布会刚刚散场。门内传出保洁推车的轱辘声，他收回视线，拧动油门，像一只被雨追赶的影子，钻进夜色里。
雨幕里炸出一声争执。后门台阶上，hR总监张兰带着两名保安把一个男人逼到墙角。男人衬衫领口被扯得歪斜，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前臂线条，眉骨高，眼白里全是红血丝，身高约183公分。他攥着被雨打湿的文件，声音压得极低：“八年工龄，就凭一套‘所谓效能优化算法’就要裁我？在丽衡集团，绩效不是成绩，是风险系数。你该学会用数据证明自己还‘值得留’。”张兰冷笑，把文件甩在他脸上：“算法数据不会说谎。再纠缠就报警，告你诽谤。”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离开这里，你什么都不是。”男人眼底的血丝暴涨，抬手又猛地攥拳——他知道，动手只会更被动。林墨认出他——前阵子送下午茶时，在丽衡集团见过他，工位上总堆着空咖啡罐，鱼缸里一条斗鱼孤零零地游。他从脚边捡起一张被踩皱的绩效截图，湿漉漉的纸角卷着，上面有一串红色批注：风险系数异常。他没出声，把截图塞进口袋，拧动车把离开。身后，张兰的嗓音追上来：“明天九点，人事部，带上你的东西。”
催单提示在雨声里炸响，下一站是民乐小区。老小区没有电梯，他踩着湿滑的楼梯往上爬，鞋底在青苔上打滑。三楼转角传来争吵和哭声。穿花衬衫的中年男人指着穿社工制服的年轻女人怒吼：“二十万彩礼一分不能少，你弟下个月要订婚！”女人眼眶通红，却把背挺得笔直，怀里抱着一本蓝皮台账，封面上写着“居民诉求与风险清单”。林墨认得她——社区社工苏晓，27岁，说话总是压着嗓音，做事讲程序。此刻她攥着台账的指节发白：“我月薪四千，除去给奶奶买药的钱刚够糊口，哪来二十万？衡信普惠逼得居民走投无路，我是社工，不能不管！”中年男人扬手要打，被她侧身躲开。她红着眼眶嘶吼：“就算去借，也不能拿居民的救命钱！”摔门声后，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林墨在楼梯口停了一秒，看见门缝里露出一截合同，封皮上“衡信普惠”的字样被雨水泡得发胀，抬头的logo在昏黄灯光里泛着冷光。他没进去，把那截合同悄悄拍下，水珠从屏幕边缘滑落。
最后一单在附近公寓。按响门铃时，他的指尖仍在发颤。门开一条缝，一张带着妆痕却哭花了的脸探出来，是夏瑶，25岁，镜头前元气满满的她此刻头发凌乱，眼肿得像核桃，攥着手机的手不停发抖。一张合作协议碎片从她口袋滑落，林墨弯腰捡起，“丽衡新媒体与直播事业群”的字样刺眼，残留条款写着：需推广“焕颜美妆”系列产品，不得擅自更改内容，违约赔偿五十万。他注意到碎片的封签处有一枚不完整的骑缝章，纸纤维被撕开时拉出细长的丝。“成分表对不上，检测说重金属超标三倍。”她压低声音，眼泪一颗颗砸在手机壳上，“不推广就赔钱，接了就是帮凶。”她的手机忽然响起，屏幕显示“mcN总监”，她吓得立刻按了静音，整个人蹲在地上，肩膀剧烈颤抖。林墨把碎片小心叠好，递回去时，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掌心。他看见她腕上贴着一块医用退热贴，边缘翘起，像随时会掉下来的标签。
惊雷炸响，雨幕像被人从中间撕开。碎片在林墨脑海里拼起来：被“效能优化”盯上的陈野、被“普惠分期”勒住脖子的居民、被合同封口的夏瑶，背后都指向同一只手——丽衡集团。他们用美妆和直播制造欲望，用算法和绩效决定去留，再用金融和合同虎口封喉。反抗的人，统统被打压。他退到雨里，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翻出手机——那串陈野的号码是上次送餐时偷偷记下的。编辑短信：“明日下午三点，民乐小区门口咖啡馆，想翻盘，就来。”按下发送键，他拧动车把，迎着暴雨往回骑。车灯像一把钝刀，劈开黑暗。雨还在下，可他心里的火已经点着了。丽衡集团的账，该好好算一算了。
屏幕忽然亮起一次，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在雨夜里闪烁了一下，又迅速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