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红烛帐暖,而前庭宴席虽少了两位主角,气氛却并未冷却,反因蓝曦臣与林昭的周到款待,更添几分融融暖意。
月色洒在铺着雪白细麻的露天宴席上,与廊下悬挂的琉璃灯盏交相辉映。蓝氏雅正的乐声已转为更为轻柔舒缓的调子,衬着潺潺流水与远处隐约的松涛声,别有一番清幽意趣。
蓝曦臣与林昭并未同坐一席,而是分开周旋于宾客之间。蓝曦臣手持一杯清茶,行走于各宗主与长老之间,言谈温雅,风度翩翩,既全了主家之谊,又不着痕迹地为自家弟弟挡去许多探究或客套的询问,将场面维持得恰到好处。
林昭则在内堂与女眷们所在的偏厅忙碌。她换了身较为简便的浅绿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枝蓝曦臣所赠的碧玉簪,笑意盈盈,招呼着各家夫人小姐,安排侍女添茶布果,言语温柔体贴,让人如沐春风。
她心思细腻,注意到江厌离虽强打精神,眉间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轻郁,便特意寻了个机会,将她引到靠窗一处相对安静的位置,陪着说了些体己话,又让人上了几样云梦口味的点心。
席间,最引人注目的几处,莫过于林、聂、金、江几家。
林瑾早已从清河归来,此刻正被姐姐林昭拉到偏厅一角询问。
“在聂氏玩得可还开心?”林昭含笑看着妹妹明显晒黑了些却更显神采飞扬的脸庞,“怀桑哥哥待你如何?”
林瑾脸颊微红,眼睛却亮晶晶的:“开心!怀桑哥哥带我去看了聂氏祖传的刀纹拓印,还教我辨识了几种清河特有的矿石,可有意思了!他……他待我很好,很周到。”她顿了顿,声音小了些,“阿姐,怀桑哥哥说……等忘机哥哥和魏哥哥大典过后,想正式来栖云拜访阿爹和叔父。”
林昭心中明了,这是聂怀桑有意正式提亲了。她握住妹妹的手,柔声道:“这是好事。怀桑哥哥为人舒朗重情,聂氏门风清正,聂大哥也对你印象颇佳。你自己的心意呢?”
林瑾脸上红晕更甚,却难得没有躲闪,轻轻点了点头:“我……我觉得怀桑哥哥很好。跟他在一起,很开心,很自在。”
“那便好。”林昭欣慰一笑,替妹妹理了理鬓角,“阿爹和叔父那里,阿姐会先帮你说说。待聂氏正式来提,咱们再好好商议。”她目光不经意瞥向厅外主宴方向,恰巧看见聂怀桑虽在与人交谈饮酒,眼神却时不时飘向这边,与林瑾目光相触时,两人都迅速移开,却又藏不住那份默契与笑意。
主宴席上,聂明玦正与蓝曦臣对坐。他面前摆着的是烈酒,蓝曦臣杯中依旧是清茶。
“曦臣,以茶代酒,不够意思啊!”聂明玦声音洪亮,带着战场上历练出的豪气,却并无逼迫之意。
蓝曦臣从容举杯,微笑道:“明玦兄海量,曦臣愧不能及。便以这杯茶,敬明玦兄今日亲自送嫁之情,也敬聂蓝两家永缔盟好。”他语气真诚,风度无可挑剔。
聂明玦哈哈一笑,也不计较,仰头饮尽杯中酒:“忘机与无羡,都是好样的!日后他们若有用得着我清河聂氏的地方,尽管开口!”他顿了顿,看向内堂方向,声音压低了些,带上一丝难得的温和,“怀桑那小子,似乎对清辞颇为上心。”
蓝曦臣笑意加深:“清辞活泼,怀桑舒朗,若能成,亦是佳话。家岳与叔父都是开明之人。”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远处的另一席,金子轩坐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旁边坐着的,正是余杭苏氏的宗主苏泊远。金子轩已敬过酒,此刻正努力寻找话题。
“苏宗主,余杭近来可还安宁?听闻西郊水祟之事已平?”
苏泊远儒雅持重,捻须道:“托金宗主洪福,已然平定。小女清晏还特意提及,多谢金宗主此前援手。”他目光温和地看了金子轩一眼,那眼神似乎能洞悉许多。
金子轩耳根微热,轻咳一声:“分内之事,何足挂齿。苏姑娘……近来可好?今日未见她前来观礼,甚是遗憾。”
“清晏醉心医道,近日正在闭关精研一本古籍,故未能前来。”苏泊远道,语气平淡,却仔细留意着金子轩的反应,“她让老夫代为恭贺蓝二公子与魏公子,并送上贺礼。”
金子轩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振作精神:“苏姑娘潜心向学,令人钦佩。晚辈前些时日偶得一物,或许于医道有些助益,已托人送至余杭,不知苏姑娘可还合用?”
苏泊远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点头道:“小女已收到,特意让老夫转达谢意。她说那手套精巧实用,金宗主费心了。”
“合用便好!”金子轩眼睛一亮,心中大石落地,连日来的忐忑被巨大的喜悦取代。苏泊远肯代女儿传达如此具体的谢意,本身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这时,坐在邻席的江澄瞥了这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回头,给自己斟了杯酒。江厌离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阿澄,少喝些。”
江澄动作一顿,放下酒壶,闷声道:“知道了,阿姐。”他看着姐姐清减了些的侧脸,心中烦闷,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今日见金子轩对那苏氏女如此上心,他既为姐姐不值,又隐隐觉得,或许这样也好,断了念想。
江厌离却似乎已看开许多,她拍了拍弟弟的手背,轻声道:“阿姐没事。看到蓝二公子和阿羡今日这般圆满,阿姐心里很高兴。”她目光望向远处月色下静谧的山峦,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释然后的平静,“有些人,有些事,或许注定只是路过。莲花坞在重建,你在身边,阿姐知足了。”
江澄喉咙有些发堵,别开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中,却压不下心头那份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他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宴席渐近尾声,许多宾客已微醺,三三两两交谈着,或在蓝氏弟子引领下前往客舍休息。蓝曦臣与林昭终于得以稍稍喘息,在廊下碰面。
“累了吧?”蓝曦臣很自然地抬手,拂去林昭鬓边一丝不存在的乱发。
“还好。”林昭靠着他,看着渐渐安静的庭院,“总算没出什么岔子。忘机和魏公子那边……”
“放心。”蓝曦臣揽住她的肩,望向静室的方向,眼中满是温和的笑意,“他们自有他们的圆满。”
月光如水,静静地笼罩着喜庆过后的云深不知处。前庭的喧嚣散去,只余下杯盘轻响与低声笑语。而在那静谧的静室之中,红帐之内,另一场只属于两个人的、无声的盛宴与盟约,正随着平稳的呼吸与交握的双手,缓缓沉淀入岁月的长河,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分割的永恒印记。
夜风送来远处玉兰的淡淡香气,与宴席残存的酒香混合,飘散在春夜的空气里。这是一个结束,更是无数个崭新开始的序章。
无论是即将明朗的聂林之缘,还是努力中的金苏之线,亦或是渐渐抚平伤痕、努力前行的云梦姐弟,都在这片清辉之下,孕育着属于各自的、未来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