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的山水总带着一种清冷入骨的静谧,尤其是云深不知处,终年缭绕的云雾将尘世喧嚣隔绝在外,只余下钟声杳杳,竹影潇潇。
当蓝忘机御剑带着魏无羡穿越护山大阵、落在那熟悉的白石山门前时,连日来紧绷的心弦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松缓的锚点。
守门弟子见到久违的含光君,又看到他身侧那位黑衣束发、手持竹笛的魏公子,皆是恭敬行礼,眼中却难掩好奇与一丝敬畏——不夜天一战,魏无羡以陈情御尸、力抗温若寒的事迹早已传遍天下,如今亲眼见到这位传闻中亦正亦邪、手段莫测的人物,难免心绪复杂。
蓝忘机目不斜视,只略一颔首,便带着魏无羡径直向内走去。他的手始终虚扶在魏无羡后腰,隔着衣物传递着稳定而温和的灵力,既是支撑,亦是无声的守护。
魏无羡倒是饶有兴致地左右看看,深吸了一口山中清冽的空气,笑道:“还是这儿舒服,连空气都是甜的——比不夜天那股子烟火血腥味强多了。”
“嗯。”蓝忘机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仍有些苍白的侧脸上,“先去见父亲与叔父。”
两人先往寒室方向去。青蘅君虽已出关,但仍喜静,平日大多在寒室后的静心斋中清修。蓝启仁则通常在雅正堂处理族务。
行至静心斋外,早有弟子通传。不多时,斋门轻启,一道温润中透着沧桑的身影缓步而出。
青蘅君一身素蓝家常衣袍,面容清癯,眉宇间依稀可见与蓝曦臣相似的轮廓,只是眼神更深邃,沉淀着岁月与闭关静思留下的痕迹。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小儿子身上,仔细端详片刻,确认无碍,才转向魏无羡。
“父亲。”蓝忘机躬身行礼。
魏无羡也收敛了嬉笑,端正姿态,执晚辈礼:“晚辈魏婴,见过青蘅君。”
“不必多礼,进来吧。”青蘅君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将二人引入室内,斋中布置极简,一桌一榻,几个蒲团,满壁书架,唯有窗前一盆兰草添了些许生机。
三人落座,自有侍童奉上清茶。青蘅君并未急于询问战事细节,而是先看向魏无羡,温声道:“魏公子身上有伤,气息略有滞涩,可是与那阴虎符有关?”
魏无羡心下微惊,暗道青蘅君果然修为深不可测,一眼便看穿关窍。他点头应道:“是。阴虎符怨气深重,晚辈以金丹为引,尝试调和压制,目前虽能初步操控,但反噬仍时有发生,需时时以灵力疏导安抚。”
青蘅君沉吟片刻,道:“怨气属阴,金丹属阳,以阳御阴,本是正理。然阴阳相激,凶险异常。你能想到此法并初步奏效,足见天赋与胆魄皆非凡俗。只是……”他目光清明地看着魏无羡,“此法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阴阳失衡,经脉尽毁,甚至金丹碎裂、神魂受损的下场。忘机既带你回来,云深不知处自当倾力助你稳固。冷泉涤体,藏书阁静心,皆可为你所用。若有不明之处,亦可随时来问我,或问你启仁先生。”
这番话不仅点明了风险,更表达了毫无保留的支持与接纳。魏无羡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郑重道:“多谢青蘅君。晚辈定当谨慎,不负所托。”
蓝忘机在一旁静静听着,此时才开口补充了不夜天之战的大致经过,以及战后百家议定设立监察司等事宜。青蘅君听得仔细,不时颔首,最后轻叹一声:“温若寒执念过深,终招祸端。如今尘埃落定,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你们年轻一辈同心协力之时。忘机,你兄长肩头担子重,你既已担起含光君之责,便需更沉稳周全,既是他的臂助,亦要守护好自己想守护的人。”言下之意,已是将魏无羡纳入“需守护”的范围。
“是,父亲。”蓝忘机垂首应道。
从静心斋出来,两人又去了雅正堂。蓝启仁见到他们,先是习惯性地蹙了蹙眉,目光在魏无羡身上扫过,尤其在看到他手中陈情时,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但出乎魏无羡意料的是,蓝启仁并未出言斥责或质疑,只是沉声问了几句伤势,又告诫蓝忘机务必督促魏无羡遵守云深不知处静养规矩,不得再胡乱动用阴虎符之力,最后挥挥手,似有些不耐烦地道:“既回来了,便好好养着。藏书阁……若是想看些静心凝神的典籍,也可去,但不得喧哗,不得损坏书籍,更不得带酒进去!”
最后一句明显是冲着魏无羡说的。魏无羡连忙赔笑保证:“是是是,蓝老先生放心,我一定乖乖的,绝不捣乱!”心下却嘀咕,这老古板居然没提罚抄家规?看来经此一役,对自己的态度倒是微妙地缓和了些许。
从雅正堂告退出来,日头已微微西斜。两人并肩走在通往静室的青石小径上,竹影斑驳,清风拂面,带来玉兰花的淡淡香气。
“蓝湛,”魏无羡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你爹和你叔父……好像都没怎么为难我?”他原以为至少要面对一番关于阴虎符正邪、关于他与蓝忘机关系的严厉质询。
蓝忘机脚步未停,侧眸看他一眼,声音平静:“父亲与叔父,明理。”顿了顿,又道,“你之功过,他们自有评判。既允你入云深,便是认可。”
魏无羡笑了笑,没再说话。心底却明白,这份“认可”,恐怕更多是源于蓝忘机的坚持与蓝曦臣、林昭等人的周旋,也是因为自己在射日之征中确实立下了无可否认的功劳。无论如何,能被接纳,总归是好的。
静室依旧如故,陈设简洁,一尘不染,窗明几净。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熟悉的冷泉气息与淡淡的檀香。魏无羡踏入室内,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里曾是他被罚抄家规的“牢笼”,也曾是两人心意初定、情愫暗生的地方,更承载了无数嬉笑怒骂与静谧相守的时光。
“先疗伤。”蓝忘机关上门,将外界隔绝。他示意魏无羡在榻上坐好,自己则去取了专门备下的、用以温养经脉、安抚灵力的药膏与银针。
魏无羡乖乖盘膝坐好,看着蓝忘机净手、燃香、准备器物的一系列动作,流畅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昏黄的夕阳光晕透过窗纸,柔和地勾勒出蓝忘机精致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神情是惯有的清冷,却又因这份专注而显得格外动人。
“蓝湛,”魏无羡忽然唤他,声音比平日软了些,“我有点冷。”
蓝忘机动作一顿,抬眼看他。魏无羡确实脸色不佳,唇色偏淡,或许是伤势影响,或许是阴虎符的阴寒之气外溢。他放下手中之物,转身去将窗户关小了些,又从柜中取出一条薄毯,轻轻披在魏无羡肩上。
“谢谢。”魏无羡裹紧毯子,只露出一张脸,眼睛弯了弯。
蓝忘机没说话,重新回到榻边,示意魏无羡解开上衣,以便施针疏导淤塞的经脉。魏无羡依言照做,露出精瘦却线条分明的上身,皮肤因为近来失血和灵力消耗而显得更加白皙,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左胸心口附近,一道淡淡的暗红色纹路若隐若现,那是阴虎符力量与金丹纠缠留下的印记。
蓝忘机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定定神,拿起沾了药膏的银针,先以自身温和的灵力暖热针尖,才稳稳地刺入魏无羡胸口附近的穴位。他的手法极稳极准,每一针都蕴含着精纯的灵力,缓缓渡入,引导着魏无羡体内有些躁动不安的怨气平复,同时疏通因力量冲击而略有滞涩的经脉。
起初,魏无羡还能保持安静,感受着那带着蓝忘机独特气息的清凉灵力在体内游走,所过之处,刺痛与阴寒被缓缓驱散,带来舒适与暖意。但渐渐地,或许是伤势缓解带来的松懈,或许是这独处一室的静谧氛围太过熟悉,他骨子里那份不安分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看着蓝忘机近在咫尺的容颜,那专注的神情,微微抿起的薄唇,还有额间那条素白规整的抹额……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蓝忘机垂在身侧的手背。
蓝忘机捻针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抬眸看他,浅琉璃色的眸子里带着疑问。
“蓝湛,”魏无羡眨了眨眼,声音压低,带着点故意的沙哑,“你靠得太近了,我有点……喘不过气。”
这显然是胡扯。两人距离虽近,但绝不到影响呼吸的地步。蓝忘机看穿了他的把戏,却没戳破,只是稍稍往后挪了半分,继续下针。
魏无羡却不满意这点距离,他索性往前倾了倾身子,几乎要贴到蓝忘机身上,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耳畔:“真的,你身上太香了,冷泉的味道……闻得我头晕。”
蓝忘机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他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试图维持平静:“魏婴,勿动,疗伤。”
“我没动啊,”魏无羡无辜道,手指却得寸进尺地攀上了蓝忘机的手腕,指尖在那微凉的皮肤上轻轻摩挲,“是蓝湛你在动。你看,你手抖了。”
蓝忘机:“……”
他确实有些分心了。魏无羡的靠近,那带着药香和独特气息的呼吸,还有手指上传来若有似无的撩拨,都像羽毛般搔刮着他素来冷静自持的心湖。他试图凝神,但魏无羡却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