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云深不知处万籁俱寂,唯有巡夜弟子规律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宁静。然而,在这片肃穆之下,却有一处偏僻的角落,暗藏着与家规格格不入的喧嚣。
后山一片茂密的竹林深处,魏无羡、江澄、聂怀桑三人围坐在一起,中间摊开一张油纸,上面赫然摆着几坛从彩衣镇偷偷带进来的“天子笑”,还有几包油滋滋的下酒菜。
“魏兄,你……你真行啊!这都敢带进来!”聂怀桑抱着膝盖,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压低声音说道。
魏无羡拍开一坛酒的泥封,醇厚的酒香立刻逸散出来,他得意地挑眉:“怕什么?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哦不,是‘规矩森严挡不住我魏婴’!来来来,江澄,怀桑兄,尝尝这姑苏名产,保证比你们云梦的清河的老白干有味道!”
江澄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低斥道:“魏无羡,你小声点!被发现了我们都得完蛋!”
“放心放心,这地方我白天就踩好点了,隐蔽得很!”魏无羡满不在乎,给三只粗陶碗里斟满酒,“再说了,修行之人,偶尔放松一下怎么了?整天对着那些家规,人都要变成木头了!喝!”
在他的怂恿下,江澄半推半就地端起碗,聂怀桑也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辛辣中带着回甘的滋味让他龇牙咧嘴,却又觉得新奇刺激。
几碗酒下肚,气氛渐渐热络起来。魏无羡开始高谈阔论,从各家法术优劣讲到夜猎趣闻,江澄虽不时怼他几句,却也放松了不少。聂怀桑更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嘴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然而,乐极生悲。就在魏无羡举着酒碗,准备即兴赋诗一首(内容多半不堪入耳)时,一道冰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竹林边缘。
月光下,蓝忘机一身白衣,面容冷峻,浅琉璃色的眼眸如同结了冰,正静静地看着他们,以及他们手中那刺眼的酒碗和地上的酒坛。他手中提着灯笼,昏黄的光线将他周身的气息映衬得更加寒冽。
空气瞬间凝固。
聂怀桑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水洒了一身,他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往江澄身后缩。江澄也猛地站起,脸色难看至极,手不自觉地按上了三毒剑的剑柄。
唯有魏无羡,在最初的惊愕后,反而笑了起来,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端着那碗没洒的酒,朝着蓝忘机走去,脸上带着醉意盎然的无赖笑容:“哟!是蓝二公子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来来来,相逢即是有缘,一起喝一碗?这可是好东西,天子笑!保证比你那冷泉的水好喝!”
蓝忘机眉头紧蹙,周身寒气更盛:“云深不知处,禁酒。”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知道知道,家规嘛!”魏无羡凑得更近,几乎要贴到蓝忘机身上,酒气扑面而来,“但是蓝二公子,你想想,这月黑风高……哦不,月明星稀的,如此良辰美景,不喝点酒,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月色?就一口,尝一口嘛!”他边说,边试图将酒碗往蓝忘机唇边送。
“拿走。”蓝忘机侧身避开,语气已带上了警告。
魏无羡却不依不饶,借着酒劲,身形一晃,竟使出云梦的身法,灵活地绕到蓝忘机身侧,手腕一翻,那碗酒以一种刁钻的角度,直逼蓝忘机面前:“别这么不给面子嘛,蓝二哥哥……”
蓝忘机何曾被人如此纠缠轻薄过?他本就极度不喜旁人近身,更遑论是带着酒气的魏无羡。他下意识地抬手格挡,动作快如闪电。魏无羡似乎早有所料,手腕一抖,碗中酒液泼洒而出,并非袭向蓝忘机,而是巧妙地在他抬手时,溅了几滴到他微抿的唇上。
几乎是同时,魏无羡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又拎起了一个小酒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蓝忘机因唇上陌生的湿凉触感而微微一怔的瞬间,直接将坛口凑到他嘴边,强行灌了一大口!
“咳咳!”蓝忘机被那辛辣的液体呛得咳嗽起来,白玉般的脸颊瞬间浮起一层薄红。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与滔天的怒火,猛地挥袖震开魏无羡,“魏婴!你!”
然而,那烈酒入喉,后劲极猛。蓝忘机自幼滴酒不沾,身体对酒精毫无耐受性。不过片刻,那抹红晕便迅速扩散,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脚下发软,平日里清冷锐利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身体晃了晃,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蓝湛!”魏无羡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
江澄和聂怀桑也惊呆了,看着那位平日里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含光君,此刻竟被一碗(或者说一口坛)酒放倒,软软地靠在魏无羡怀里,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竟是……醉得睡着了?
这画面太过惊悚,以至于三人都忘了反应。
次日清晨,巡夜弟子在竹林发现了酣睡未醒的蓝忘机,以及瘫在一旁、身边还散落着空酒坛和残羹冷炙的魏无羡、江澄、聂怀桑三人。
消息如同炸雷,瞬间传遍了云深不知处。
蓝启仁闻讯,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直接将戒尺拍成了两截,怒吼声响彻了雅正堂:“把他们给我带到规戒堂来!还有忘机!让他也过来!”
蓝曦臣正在寒室与林昭一同用早膳,听闻弟子禀报,手中的玉箸顿了顿,脸上温和的笑意淡去,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这个魏公子……”他看向林昭,语气带着歉意,“卿玥,我需去规戒堂一趟,你……”
林昭放下调羹,她今日气色比昨日又好了些,闻言微微蹙眉:“魏无羡和江澄倒也罢了,聂二哥怎的也掺和进去了?”她与聂怀桑相识已久,知他性子虽怯懦爱玩,但并非胆大妄为之辈,此次怕是受了魏无羡的怂恿。
她站起身:“我与你同去。”
蓝曦臣有些不赞同:“你身体还未恢复,规戒堂气氛凝重,怕是……”
“无妨。”林昭语气平静,“只是去看看。聂大哥将怀桑哥哥托付于我林家照看几分,如今他触犯蓝氏家规,我既在此,于情于理都该露面。况且,我也想听听先生如何处置。”她目光清明,带着少宗主应有的担当。
见她坚持,蓝曦臣知她心意已决,便不再阻拦,只是细心地将一件薄披风为她系好,这才与她一同前往规戒堂。
规戒堂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蓝启仁面沉如水,端坐于上首,胸膛仍在剧烈起伏。下方,魏无羡、江澄、聂怀桑跪得笔直(聂怀桑几乎是瘫软在地),个个脸色灰败。蓝忘机也已醒来,站在一旁,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除了宿醉后的苍白,更添了几分羞愤与自责,他紧抿着唇,垂着眼眸,不敢看叔父与兄长。
蓝曦臣与林昭的到来,让堂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魏无羡看到林昭,似乎想扯出个笑容,但在蓝启仁的威压下没能成功。聂怀桑看到林昭,更是如同看到了救星,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差点哭出来。
蓝启仁见到林昭,眉头皱得更紧,但语气稍缓:“卿玥,你身上有伤,不宜来此。”
林昭执礼,声音清晰:“先生,怀桑哥哥年少顽皮,此次铸下大错,惊扰先生,林家亦有管教不周之责。卿玥既在此,理应前来,听候先生处置。”她话语得体,既表明了立场,也全了蓝启仁的颜面。
蓝启仁哼了一声,不再看她,目光如炬扫向跪着的三人,最终定格在魏无羡身上,怒喝道:“魏婴!你屡犯家规,不知悔改!如今竟敢怂恿同窗,私带酒水入云深,更是……更是胆大包天,灌醉执法的忘机!你可知罪?!”
魏无羡抬起头,虽然跪着,背脊却挺得笔直,脸上那惯常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懊恼与不服气的倔强:“学生知错。但酒是我买的,也是我逼着他们喝的,要罚就罚我一人!”
“魏无羡!”江澄猛地转头瞪他。
“魏兄!”聂怀桑也急了。
“闭嘴!”蓝启仁厉声打断,“你们三个,谁也逃不掉!”他目光转向脸色苍白的蓝忘机,痛心疾首,“忘机!你身为掌罚者,竟……竟如此失态!你太让叔父失望了!”
蓝忘机头垂得更低,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节泛白。
蓝曦臣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亦是复杂难言。他上前一步,温声开口,试图缓和气氛:“叔父,魏公子等人触犯家规,自当受罚。忘机……他亦是首次经历此事,虽有失职,还望叔父从轻发落。”他顿了顿,看向魏无羡三人,“至于魏公子他们……云深不知处禁酒,乃是为了清心明性。你等既然触犯,便需承担后果。”
最终,蓝启仁盛怒之下,判处魏无羡、江澄、聂怀桑三人前往规戒石前跪领戒尺,并抄写《上义篇》与《礼则篇》各十遍。
然而,他的目光继而转向了一旁脸色苍白、紧抿双唇的蓝忘机,痛心与失望交织:“忘机!你身为掌罚者,明知故犯,与犯禁者同饮,更失态至此!你……你太令叔父失望了!你与他们同罪,一并领罚!”
此言一出,规戒堂内一片寂静。连魏无羡都诧异地抬头看向蓝忘机。
蓝忘机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头垂得更低,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所有的情绪,他没有任何辩解,只是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声音低哑:“……领罚。”
他撩起衣摆,在魏无羡身侧直挺挺地跪下,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仿佛不是在接受惩罚,而是在进行某种献祭般的仪式。那向来纤尘不染的白衣,此刻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屈辱与决绝。
蓝曦臣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他深知叔父正在气头上,且忘机此次确实犯了家规大忌,他身为兄长与宗主,此刻亦不能出言求情,只能暗自叹息。
林昭站在蓝曦臣身侧,看着眼前这一幕。魏无羡的倔强,江澄的不忿,聂怀桑的恐惧,以及蓝忘机那几乎要将自身冻结的沉默与隐忍……尤其是蓝忘机,她几乎能感受到那具挺直身躯下汹涌的羞耻与自责。这位皎皎如明月、不染尘埃的含光君,何曾有过如此境地?她心中亦是复杂难言。
处罚已定,无人敢有异议。四人被弟子带往规戒石前,准备领受戒尺。
蓝曦臣与林昭默默离开了规戒堂。阳光有些刺眼,林昭揉了揉额角,只觉得这一大早便如此“精彩”,云深不知处的听学生涯,果然是片刻不得安宁。而经此一事,魏无羡与蓝忘机之间,那本就复杂难言的关系,恐怕又要添上浓墨重彩、难以分割的一笔了。那共同领受的戒尺,或许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刻入彼此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