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莲花坞。
昔日被温氏焚毁的亭台楼阁,已在废墟上重新立起了骨架。匠人们往来忙碌,江氏幸存的门生弟子们也皆在帮忙,运送木石,清理地基。虽尚未恢复旧观,但已能看出昔日轮廓,生机渐复。
江澄一袭紫衣,束着高马尾,立在尚未完工的校场边,监督着工程进展。他面色沉凝,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重压,但眼神锐利如故,腰间的三毒剑穗在微风中轻晃。重建莲花坞、重整江氏,这副重担几乎全压在他一人肩上。
“阿澄。”温柔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江澄转身,见姐姐江厌离端着托盘走来,上面放着茶盏与几样清淡点心。“阿姐,你怎么来了?这里尘土大。”
“知道你定又忙得忘了时辰。”江厌离将托盘放在一旁临时支起的木桌上,倒了一盏茶递给他,“歇一会儿吧。金……兰陵金氏又送来了一批上好的木料,我已让人清点入库了。”
江澄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眉头微蹙:“又是金子轩送来的?”
“嗯。”江厌离轻声应道,垂眸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自射日之征后,金子轩对莲花坞的重建援助颇多,物资、人手,从未吝啬。他本人也来过数次,虽公事公办居多,但偶尔看向江厌离的目光,总让江澄捕捉到些许未尽的余情。
江澄看着姐姐低垂的侧脸,心中一阵烦闷与心疼。他知道姐姐从未真正放下过金子轩,即便当初那般难堪收场。如今江家势微,全靠金氏大力扶持才得以快速重建,其中固然有两家旧谊与战后格局的考量,但金子轩的私人态度显然起了作用。
“阿姐,”江澄放下茶盏,声音有些硬,“你若……若还对那金子轩有意,不如……”
“阿澄。”江厌离打断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坚定,“江氏重建未成,你我肩上责任重大。这些私事,暂且不提。”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况且,我听闻……金公子近来,似乎对余杭苏氏的苏姑娘颇为留意。”
江澄一愣:“余杭苏氏?那个以医修立家、向来低调的苏氏?苏清晏?”
“是。”江厌离点头,转身看向波光粼粼的莲花湖面,背影显得有些单薄,“苏姑娘仁心仁术,常在民间行医,声誉极佳。金公子他……眼光不错。”
江澄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对金子轩那点因援助而稍减的不满,又隐隐冒头。他姐姐哪里不好?可如今这局面……
而此时的金子轩,确实人在余杭。
余杭毗邻云梦,多水泽丘陵,民生富庶。在一条不算繁华但干净的街巷里,有一间名为“仁心堂”的医馆,诊金低廉,药材实在,坐堂的大夫是位年轻女子,正是余杭苏氏的嫡女,苏清晏。
金子轩此刻并未穿着华丽的金星雪浪袍,而是一身较为素雅的淡金色常服,带着侍女绵绵(罗青羊),站在仁心堂对面的一家茶楼二楼窗边,目光时不时瞥向医馆门口。
“宗主,咱们都在余杭停留三日了。”绵绵小声提醒,“老夫人前日传讯,问您何时回金陵。”
“不急。”金子轩盯着医馆进出的人流,眉头微锁。他来了几次,要么递帖求见被婉拒,要么“偶遇”时刚开口,苏清晏便因有急症病人而被匆匆唤走。那女子容貌清丽如莲,气质温和中带着疏离,做事专注利落,对待贫苦病患毫无架子,与他以往接触过的任何仙门贵女都不同。正是这份不同,牢牢吸引了他。
“她怎么总是这么忙?”金子轩有些烦躁。
绵绵想了想,小心翼翼道:“苏姑娘心系百姓,医馆病人络绎不绝,自然是忙的。公子若想与苏姑娘说上话,或许……或许得找个她能停下来、且不得不与您接触的由头?”
“什么由头?”金子轩看向她。
绵绵脸微红,声音更小:“比如……公子若是‘不慎’在附近夜猎时受了些轻伤,需要医治……苏姑娘是医者,断不会见死不救。届时公子便可……”
金子轩眼睛一亮,随即又板起脸:“装受伤?岂是君子所为?”
绵绵低头:“奴婢失言。”
金子轩却沉吟起来。他看着仁心堂里那道忙碌的纤影,想到每次她匆匆离去时那股油然而生的挫败感,再想到回金陵后可能又要被母亲念叨婚事、被旁人用各种意味不明的眼光看待他与江厌离的旧事……
“咳,”他清了清嗓子,目光飘向窗外,“余杭西郊,是不是最近有低阶水祟扰民的传闻?”
绵绵眨了眨眼,忍住笑意,正色道:“回宗主,确有此传闻。当地府衙已张贴告示,许以酬金,只是尚未有修士接手。”
“既如此,”金子轩整了整衣袖,状似随意道,“我辈修士,除祟安民,义不容辞。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去西郊‘看看’。”
“是,宗主。”绵绵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金子轩再次望向仁心堂,想象着明日“负伤”归来,被她那双沉静宁和的眸子注视、为她所医治的情景,心头莫名一热,又有些忐忑。这法子虽不够磊落,但……或许有用?
余杭的夕阳,将古朴的街巷染成暖黄色。仁心堂内,苏清晏刚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洗净双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脖颈。她对窗外对面茶楼的注视似无所觉,只想着明日需补充的几味药材,神情平静专注,如深谷幽兰,兀自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