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冥室密殿。
层层叠叠的清心阵法被激发到极致,淡蓝色的灵光如同水波般在殿内流转,将一切外邪杂念隔绝在外。殿中央,那柄被重重封禁的漆黑古剑横置于特制的寒玉案上,虽被符箓与阵法压制,依旧隐隐散发出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
青蘅君与蓝启仁并肩而立,神色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蓝曦臣与林昭尚未归来,此处便由他们二人亲自坐镇。
魏无羡盘膝坐在古剑前方一丈之处,蓝忘机则在他身侧稍后,忘机琴横置于膝上,修长的手指虚按琴弦,目光须臾不离魏无羡。
“无羡,”青蘅君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物确系阴铁无疑,且已初步具备‘器’之形态,凶煞天成。它既与你有所感应,强行封禁或排斥,恐非长久之计,反可能激起其凶性。我与启仁商议,或可尝试以我蓝氏秘传的‘涤尘’与‘归元’双阵为辅,助你导引其力,纳入掌控。然此过程凶险万分,稍有差池,便有被邪气侵蚀、心神失守之虞。”
蓝启仁板着脸,严肃补充:“魏婴,你需谨记,外力只是辅助,关键在于你自身心志是否足够坚定,金丹是否足够稳固,能否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忘机,”他看向自己最出色的弟子,“清心音务必不能间断,尤其是‘裂冰’与‘洗魂’两章,关键时刻,需以琴心剑魄助他定住心神。”
蓝忘机颔首,声音清冷而坚定:“是,叔父。忘机明白。”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收敛了平日的嬉笑,眼神锐利而明亮:“青蘅君,先生,你们放心。我既敢碰这东西,就做好了准备。来吧!”
炼化,正式开始!
青蘅君与蓝启仁同时出手,两道精纯浑厚的灵力注入早已布置好的阵眼。刹那间,“涤尘”阵泛起乳白色的光华,如同温暖的泉水,缓缓洗涤着阴铁剑周遭的阴秽之气;“归元”阵则亮起青蓝色的光芒,试图梳理和引导那狂暴不驯的阴铁之力。
魏无羡闭上双眼,将自身灵力缓缓探向那柄黑剑。就在接触的刹那,一股冰寒刺骨、充满暴戾与怨恨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猛地顺着他的灵力反冲而来!
“呃!”魏无羡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白,只觉得无数充满负面情绪的碎片涌入脑海——杀戮、绝望、贪婪、疯狂……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清越而肃穆的琴音响起。
是蓝忘机的清心音。
琴音并不激昂,却如高山积雪初融的溪流,清澈冷冽,带着一种安抚神魂、涤荡心魔的力量,稳稳地汇入魏无羡的心神。琴音铮铮,如同冰棱碎裂,将他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负面情绪割裂、驱散;“洗魂”一章则如涓涓细流,抚平他灵识的动荡,守住那一点岌岌可危的清明。
魏无羡精神一振,立刻抱元守一,运转金丹,以自身修炼多年的、源于藏色散人与魏长泽传承的纯正道家灵力为根基,小心翼翼地引导、炼化着那一股股涌入的阴铁之力。这是一个无比精细且危险的过程,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被阴铁之力同化或反噬。
蓝忘机全神贯注,指下琴音随着魏无羡气息的变化而微妙调整,时而急促如雨打芭蕉,替他劈开混沌;时而舒缓如月照寒潭,助他凝神静气。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魏无羡微微颤抖的背脊和紧抿的唇上,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消耗巨大。
时间在紧张中缓缓流逝。殿内,乳白与青蓝的阵法光芒与漆黑剑身的幽光不断纠缠、消磨。魏无羡的脸色时而苍白如纸,时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气息起伏不定。蓝忘机的琴音则始终稳定地回荡着,成为他在这片黑暗狂潮中唯一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那柄漆黑古剑忽然发出低沉的嗡鸣,剑身上那些暗红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如同血管般搏动,最后竟脱离了剑身,与剑柄处的黑色晶体一同,在阵法之力的挤压炼化下,开始缓缓变形、凝聚!
最终,所有的幽光与纹路收敛、压缩,化作了两块巴掌大小、形似虎符、通体漆黑却隐隐有暗红流光划过的物件——阴虎符!
就在阴虎符成型、气息内敛的刹那,一股更精纯也更霸道的阴铁之力骤然反哺而回,直冲魏无羡丹田!
魏无羡浑身剧震,张口喷出一小口淤血,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成功了!他感觉到自己与那对阴虎符建立了一种奇异的联系,仿佛能感知到其中蕴含的、足以调动和掌控庞大阴煞之气的恐怖力量,但这力量冰冷而沉重,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他灵力循环的边缘。
蓝青蘅立刻撤去阵法,上前一步,手指虚点魏无羡几处大穴,助他稳住翻腾的气血,沉声告诫:“无羡,阴虎符已成,其力可怖,更可畏。你虽初步炼化,但此物凶性已深,时刻有反噬之危。务必牢记,动用其力时,必须以至纯金丹灵力牢牢护住心脉与灵台,绝不可让其阴煞之气侵染根本!否则,日积月累,必成大患!”
蓝启仁也肃然道:“魏婴,此物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忘机,”他再次看向自己沉默的弟子,“你既伴他身侧,便需时时留意他的状态,清心音不可懈怠,若察觉他有被阴气侵蚀之兆,务必强行中断!”
蓝忘机收起忘机琴,走到魏无羡身边,扶住他有些虚软的身体,对上蓝青蘅和蓝启仁的目光,郑重应道:“是。忘机谨记,定护他周全。”简短的话语,却重逾千斤。
魏无羡靠在蓝忘机身上,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虽然疲惫,眼中却闪烁着兴奋与跃跃欲试的光芒,他捏了捏掌心那对冰凉坚硬的阴虎符,低声道:“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这东西……说不定能成为对付温若寒的杀手锏。”
兰陵,金麟台。
相比云深不知处秘殿内的凶险与玄奥,金麟台的气氛则显得沉重而务实。
昔日奢华的大殿内,如今多了几分肃杀与简练。金子轩端坐主位,眉宇间少了几分过去的骄矜,多了几分属于少主的沉稳与决断。下方,坐着风尘仆仆、眼中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熊熊恨意的江澄,以及面色苍白、神情哀戚却努力挺直背脊的江厌离。
“……莲花坞没了,阿爹阿娘都……”江澄的声音沙哑艰涩,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泪,“温晁!温逐流!还有温若寒!此仇不共戴天!”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金子轩:“金子轩,我现在一无所有,只剩下这条命和刻骨的仇恨!但我还是云梦江氏的少主!我知道,单凭我一人,甚至现在的江氏遗族,根本报不了仇,更别提重建莲花坞!我……我求你,帮我!”
他从未如此低声下气,但灭门之痛与重建之责,已经碾碎了他最后的骄傲。
金子轩看着眼前几乎脱胎换骨的江澄,心中亦是感慨万千。那个曾经与他争执、骄傲易怒的云梦少主,如今被残酷的现实磨砺得锋利而隐忍。他想起了林昭的话,想起了温氏的暴行,想起了父亲仍在岐山受苦。
“江澄,”金子轩缓缓开口,声音清晰有力,“此仇,非你一人之仇,亦是我兰陵金氏之仇,是天下受温氏荼毒者之共仇!帮你,便是帮我们自己。”
他站起身,走到江澄面前,伸出手:“云梦江氏的重建,金氏义不容辞。人力、物力、财力,凡金氏所有,你尽可取用。我还会联络其他与温氏有血仇的家族,共同支持。但有一点——”
金子轩的目光锐利起来:“重建后的云梦江氏,必须彻底与过去划清界限,成为反温联盟坚实的一员!你我需同心协力,而非各自为战。”
江澄紧紧握住金子轩的手,力道之大,让金子轩都微微蹙眉,但他没有抽回。江澄一字一顿道:“从今日起,云梦江氏,唯金少主马首是瞻!剿灭温氏,至死方休!”
简单的盟约,在血与火的背景下缔结。两个曾经互看不顺眼的少年,因为共同的敌人和破碎的家园,被命运绑在了一起。
议定正事,金子轩知趣地暂时离开,将空间留给了江氏姐弟。
殿内只剩下两人时,江厌离终于忍不住,泪水潸然而下,她走到江澄面前,轻轻抚上弟弟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声音哽咽:“阿澄……苦了你了……”
江澄反手握住姐姐冰凉的手,眼中的戾气稍稍收敛,流露出深藏的痛楚与一丝脆弱:“阿姐……我不苦。我只是恨!恨自己没用,恨温氏狗贼!阿姐,你放心,我一定会重建莲花坞,一定会为阿爹阿娘报仇!到时候,你还是莲花坞的大小姐,我们……我们回家。”
“回家……”江厌离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泪如雨下。那个莲香四溢、笑语晏晏的家,已经化为了焦土。
但她看着弟弟眼中那不容摧毁的意志,心中那无尽的悲伤里,终究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光。她用力点头,将另一只手也覆上去,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弟弟:“阿澄,阿姐信你。无论你要做什么,去哪里,阿姐都跟着你,陪着你。”
姐弟二人的手紧紧交握,在这异乡的金色殿堂里,相互汲取着活下去和战斗下去的勇气。前路漫漫,血海深仇,但他们已不再是孤身一人。云梦的莲花,终将在血与火的浇灌下,重新绽放。